18、第18章 夏令（四）

对懿德皇后而言，萧玦是更令她心疼的孩子，也是她曾经唯一的依托。嫁入皇家近三十载，表面上她和景丰帝素来是鹣鲽情深，但哪个女人又真正能做到对丈夫躺在另外一个人的g上而做到视若无睹？

她心中也是曾有过委屈酸涩的，尤其是她在生下太子之后的那几年。她总是觉得委屈，总是觉得不安，与景丰帝也曾大吵大闹过。那时她才体会到姑母说的，女人很多时候都要靠自己撑下来的。

景丰帝待她无论怎样好，他身边依然有妃子，他的后宫依旧会有层出不叠的女人。

懿德皇后只能释然。

生下皇长子七年之后，懿德皇后才有了萧玦。那时，她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个小儿子身上，对景丰帝也渐渐没有了从前的挑剔。帝后两人反而比从前关系和睦。

但只有懿德皇后心里清楚，她是对现实妥协了。

懿德皇后如此坚决地反对是萧玦没有想到的，从小到大，萧玦所有的决定她都是支持的。就连他尚未及弱冠便就在外建府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皇后都支持了，如今却……

萧玦跪在懿德皇后身前，鼓起双颊，试图用撒娇来解决这件事。

“母后，您就答应儿臣吧。以儿臣如今的身手，是绝对、绝对不会被人欺负了去的，连二哥都不可能。您就答应我吧！”

懿德皇后板着脸，仿佛对萧玦的撒娇视若无睹，“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以为以你一身武艺便就可以抵挡所有攻击？阿玦，有时候，有些攻击、有些阴谋都是藏在你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母后的忧虑，儿臣全都明白。但母后以为，儿臣在京中就安全吗？”

懿德皇后神色一变，“什么意思？”

萧玦的神色忽而变得严肃起来，如墨幽深的瞳仁望着母亲，沉声道：“您以为小六是怎么死的，还有小四，为何会在二哥回京之前躲回宫里？您真以为，小四那么傻，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进宫来告状？”

懿德皇后脸色沉了沉。

“京中局势早就变了，皇兄如今的处境很不好。虽然父皇现在还坚定不移地支持皇兄，但倘若有一天，连父皇自己都难以自保呢？”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母后，您觉得，二哥他那么护着江南那些官员是真舍不得那些银子？”

“你、你是说……”

萧玦微颔了颔首，“是，贪污的那些银两，必定是用来养兵的。西北大军二十万，虽然确确实实掌握在二哥手上，可如今的皇帝还是父皇，兵符也尚在父皇手中。那二十万不过是让二哥保管罢了，并不真正属于二哥。只要父皇一声令下，那些人是绝不会听二哥的。所以……二哥日后若是想做点什么，只能私养亲兵。”

“他……他这是……”懿德皇后震惊不已，“我们素来待他不薄，他为何……他从前、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萧玦抿一抿唇，微不可闻的叹息掩在他挂起的冷笑之中，“人是会变的。当他大权在握，便早就忘了您曾经养他的情义。他只记得怨，只记得恨。二哥，早就不是当年的二哥了。”

“不，不可能，他……”懿德皇后浑身发颤，一股寒意从心底窜了上来，连手中的鸡毛掸子都掉了。她知道这几年萧琅的性子愈发跋扈，可在她面前，老二还算和顺。

于是她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儿子们大了，就由得他们去闹腾。必要之时，她与景丰帝出面调停便罢了。

她从未想过，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们如今竟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萧玦起身扶住懿德皇后，劝慰道：“母后，您别太难过。”

懿德皇后垂一垂眸，一滴晶莹从她眼眶中落了下来，萧琅与太子仅差一岁，两个孩子是一块在她跟前长大的。虽然萧琅不是她亲生的，可她待他视如己出，甚至怜惜他没有母亲，对他多有宠爱。

懿德皇后难过之极，但她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过。再伤心也只不过是片刻，她很快稳定了情绪，紧了紧握住萧玦的手，“你可是打定了主意？”

萧玦对上母亲的视线，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此去凶险，绝不后悔？”

“是。”

懿德皇后心里头宛如被刀剜了一般的痛，可她依然做了最艰难的决定，“好，母后知道了。”

稍顿了顿，她面上浮起些许忧色，“此去艰难，务必保重自己。”

萧玦见她答应，脸上顿时浮现笑意，“母后，儿臣还没这么快走呢，您不要现在就开始担心。”

懿德皇后抚了抚萧玦的脸庞，道：“从你说出要去西北那话开始，母后这心里就一直揪着。儿啊，西北那么远，那么艰苦，你让母后如何能放心得下？”

“母后放心，西北之行，儿子不会一个人去的。兰廷说了，他会安排些人手暗中保护我。您放心，不会有事的。”萧玦笑嘻嘻道，他没有发觉自己提到贺兰廷时，眸中的晶亮比以往更甚。

懿德皇后稍蹙了蹙眉心，似乎是觉得萧玦说得天真了。

“他那么小一个孩子，能安排些什么人手？你们这两个孩子，当西北是什么地方，闹着玩的？行了，母后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从前你外祖父还留下些人手，母后寻几个得利的，同你一起去。只不过，他们必定都只会在暗处。其他的那些苦，你必定还是要吃的。”

萧玦本想开口反驳懿德皇后，说明一下他家兰廷有多么厉害，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只笑眯眯道：“多谢母后。”

儿行千里母担忧，作为儿子的萧玦是不能体会懿德皇后此时此刻对他的即将出行有多么担心的。他只是对未来充满着期盼，也对那些即将会到来的艰难做了些许的心理准备。

懿德皇后看着有些兴奋的儿子，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

贺兰廷回来之后便就一人钻进了书房，连初九都没让进。再出来时，已是接近晚时，他交由初九三封书信，命他明日送出去。

“是。”

恰而，贺兰琤从崇文馆回来，得了弟弟回府的消息，便急忙来了兰苑。

贺兰廷连忙拱手行了半礼，“兄长。”

贺兰琤浅浅一笑，道：“此去三月，兰廷似乎长高了些，也壮实了些。”

贺兰廷道：“每日被三殿下逼着吃了不少荤食，故而胖了些。”想起被萧玦逼着吃东西时的场景，贺兰廷又无奈又觉得好笑，所以一丝笑意便不自觉地从他的眉间溢了出来。

贺兰琤见弟弟如此，便也笑道：“兰廷与三殿下的关系似乎很好。”

闻言，贺兰廷略怔了怔，嘴角挂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说道：“不错。”

贺兰琤浅笑道：“你从小性子寡淡，如今有了好朋友，兄长真为你感到高兴。”

贺兰廷轻眨了眨眼睛，满盈的喜意从眸光中漾了出来，“我也很高兴。”

……

萧玦得了懿德皇后的准允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宫来了镇国公府，与贺兰廷分享这个消息。

恰时，贺兰廷正在用晚饭，三殿下便就死皮赖脸地坐下了。

“初九，给我添副碗筷。”

贺兰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吃饭。

萧玦接过碗筷，边吃边道：“父皇和母后都答应我了，等我过完生辰就让我去西北。”

贺兰廷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道：“很好。”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担心，怕萧琅拦着不让我去。”萧玦撇了撇嘴。

贺兰廷道：“你此去西北，怕是景王求之不得。一来，太子少了一个支持者，二来，他可以拿你出气。他必定会吩咐手下人为难你，给你苦头吃。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萧玦勾嘴笑了笑，“自从我被师父狂虐这么些日子以后，武人那些所谓的苦头对我来说都是挠痒痒，算不得什么。此去西北，我是必定要将西北大军从萧琅手中抢回来的。”

贺兰廷见萧玦胸有成足，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道：“需要安排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另外，我武艺不行，怕是不能与你一同在军中，只能悄悄地去。西北那边，我已写了信，命他们帮我置办一间院子。届时，我们虽然离得远些，也好歹也有个照应。”

“你要同我一起去西北？”萧玦震惊地望着贺兰廷，但未等贺兰廷回答，他便又开了口，“不成，你别去。西北艰苦，你的身子受不了的。你不能去！你就在京中等我回来。”

贺兰廷目光坚决地望着萧玦，“我要去。”

“兰廷……”

贺兰廷抿一抿唇，徐徐道：“阿玦，夺兵权不是那么一件容易的事，我想要帮你。”

浅色眸光之上闪烁着坚定，是萧玦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的坚定。可是一想到，如此清贵的莹白少年要在那样的风沙之中受苦，萧玦就心疼得受不了。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