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23章 秋丰(五)

萧玦和贺兰廷在太白居吃了一个多时辰才回镇国公府。贺兰廷不善酒力,不过吃了三四杯酒,整个脸便就红扑扑的,加之他皮肤本来就白,这般白里透红的模样着实醉人,叫人移不开眼睛。

贺兰廷坐在床榻上,而萧玦半蹲在他身前,下巴抵在他的膝盖上,痴痴地望着他。

他感到有些羞涩,便稍稍移开了目光,道:“你回去吧,我想歇息了。”

萧玦低低一笑,道:“那你躺下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贺兰廷红着脸推一推萧玦,“你先走,不然我睡不着。”

萧玦怒一努嘴,腮帮子一鼓,好像十分委屈的模样,“兰廷,你没良心的,我把你送回来,你竟敢这么快赶我走。我好伤心。”

说着,萧玦按住自己的胸膛,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兰廷,你让我再呆一会儿,不然……不然我这心啊,就支离破碎了。”

萧玦一耍无赖,贺兰廷便总拿他没有办法。

贺兰廷面红耳赤,“你……骗子,无赖!”

萧玦转而嘿嘿一笑,又趴回在贺兰廷的膝上,柔声道:“兰廷,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贺兰廷胸前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才平缓下来。他低眸瞧了一眼仰着头眨巴着眼睛的萧玦,心头便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你想同我说什么?”

萧玦笑道:“什么都可以,只想与你说说话就好。去了西北,我们怕是很难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贺兰廷道:“好。那你说吧。”

“明日我生辰要进宫,估计要在宫中留宿,其实我多想同你一起简简单单过一个生辰就好。”

“此一去,便是真正地走进狼窝,你我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这般祥和的时候。兰廷,一想到你可能会为我遭罪,我就心疼得不得了。”

“你在我心里,如珍如宝。”

一晚上,都是萧玦在说话,而贺兰廷静静地听着。

贺兰廷起初只听得面颊滚烫,可渐渐地,他胸腔里亦是疼得受不了,指尖轻轻抚过萧玦的发丝,他用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阿玦,于我来说,你是我的命啊。”

只可惜,他说得太轻,而萧玦又睡着了,终究什么都没有听见。

夜里很静,可贺兰廷却毫无睡意,不知是因为萧玦霸占了他的床,还是这一晚上酒喝得太多。

总之,他就一直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萧玦。

直到过了子时,他才忽然站起来,从一旁衣柜中拿出一个锦盒。墨色的锦盒中放着一条剑穗,是他早前就准备好的。他将剑穗绑在龙渊的剑柄上,而后微笑着说了一句:“生辰快乐,阿玦。”回应的他是萧玦平和的呼吸。

贺兰廷抬眸望了一眼占着他床榻睡得安稳的萧玦,眉角眼梢处尽是柔意。

萧玦醒来时,贺兰廷趴在床边睡着了,他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将贺兰廷抱回床上。

贺兰廷莹白的肌肤如润玉,睡着的时候才真真正正像一个少年。

萧玦掖一掖被角,没有做声,转身去拿龙渊,这才发现龙渊剑上竟有一条剑穗。萧玦立即转头望向贺兰廷,眼底浮起一丝喜意。

兰廷。

他低头晃了晃剑穗,心里美得不得了,又回头深情望了一眼贺兰廷,这才抬脚出了房间。

兰廷。

兰廷送的剑穗。

回宫的路上,萧玦就这么美滋滋地把玩着剑穗,直到进了重明殿,他才依依不舍地停了手。

“裴德海,伺候本王沐浴更衣。”

这一日是他的生辰日,懿德皇后都会在仁明殿设宴,一是庆贺,二是为萧玦践行。

萧玦沐浴更衣后,配上龙渊剑,腰间挂着他从贺兰廷那换来的白玉佩,喜滋滋地去了仁明殿。

每年生辰日,萧玦总收到许多礼物,今年自然也不意外。只是今年的生辰日,多了些离别的愁绪。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快起来吧。”

懿德皇后看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儿子,心中百感交集,她轻抚一抚萧玦的发梢,叹道:“我的儿,长大了。”

懿德皇后虽是笑着说话,但她眼底分明浮起了泪雾。

景丰帝按住懿德皇后的手,劝慰道:“今日是阿玦的生辰,我们应当高兴。”

懿德皇后忙眨去湿热,面上堆起笑容,“陛下说得对,是臣妾失态了。阿玦,快来,今儿你又有好多好东西可以收了。”

“这是夜明珠,这是书法大师的真笔。还有……这个,是一把宝剑,是你表兄一早差人送进宫的。你快看看,喜不喜欢,衬不衬手。”

萧玦拉住懿德皇后,扬一扬自己手中的龙渊,笑道:“母后,您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懿德皇后是女人家,自然不大懂这些兵器。而景丰帝和太子是认得的,父子二人均露出惊诧之色,“这……这可是龙渊,传说中的第一古剑?”

萧玦献宝似地呈给景丰帝,“龙渊剑,我师父赠我的。不过,我现在内力不够,还不足让龙渊真正为我所用。”

景丰帝本想接过来摸一把,但下意识一想,又缩回了手,笑呵呵道:“既是师长所赠,可千万不要辜负你师父一片好心。”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萧玦拱手应道。

太子道:“阿玦竟能拜得君子剑乔宇为师,真是妙哉!据说乔先生最厌烦勋贵子弟,更别提是皇子了。阿玦,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萧玦微扬一扬下巴,格外自豪地道:“此事是兰廷的功劳。师父能收我为徒,都是看在兰廷的面子上。”

“兰廷?”懿德皇后凝眉思忖了片刻,旋即道,“若是那个孩子,乔先生自然是要给面子的。”

萧玦略略惊诧,“母后竟知晓此事?”

懿德皇后笑了笑,道:“略有耳闻罢了。据说是乔先生有一回身受重伤,几乎要命丧黄泉,是兰廷救了他的命。乔先生是个重情的,这么多年了,一直记挂着这事,总说要向兰廷报恩。不想兰廷那孩子,竟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你。阿玦,你可要好好谢谢兰廷才是。”

萧玦没有想到,兰廷竟是用救命之恩换得他拜师机会。乔宇是什么人,是剑泉山庄前任庄主,是天下第一剑,是与不风阙宗主齐名的高手。

这样一个高手报恩的机会,兰廷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用在了他身上。

兰廷待他是真的很好很好。

萧玦心中又惊诧又动容,他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跑出宫去,告诉他,兰廷,多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一生一世都记在心里。

心中一旦有了对贺兰廷的惦念,萧玦便就对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平日最爱吃的菜,最爱吃的酒,吃进嘴巴全都索然无味。连景丰帝和太子离开仁明殿,他都处在愣神之中。

懿德皇后是懂儿子的,可是一想起他后日就要离京,便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他出宫,只拉着他一直说话。

夜幕降临,晚宴过后,懿德皇后还舍不得萧玦走,可见萧玦魂不守舍,她终于还是不强留,道:“时辰不早,回去吧。”

萧玦微微一愣,“母后……”

“这一日你都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心里计较着兰廷那孩子帮你的事情?”懿德皇后问道。

萧玦被说中了心事,神色却不尴尬,他颔首道:“我原以为,我师父是看着和兰廷师父是好友的面上收我为徒的,却不想竟是兰廷用这样的救命之恩换来的。母后,兰廷心思重,他将什么都放在自己的心里。我有时不知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但我想他必定是为我着想的。”

懿德皇后叹了口气,面上浮起对贺兰廷的怜惜之情,“那孩子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年他母亲过世之后,他便……说来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萧玦便登时想起先前镇国公同他说的话,想起兰廷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他的心就疼得不得了。

“母后,儿臣想去看看兰廷。”

懿德皇后浅浅一笑,道:“去吧。”

兰廷虽年少,可心思缜密,天资聪颖,有这样聪慧的孩子在旁辅助阿玦,懿德皇后心中安定了不少。

萧玦马不停蹄地出宫去了镇国公府,彼时天色已晚,贺兰廷正用过晚饭,准备沐浴。忽然房门“嘭”一声被推开,吓了他一大跳。

贺兰廷忙披好脱掉一半的衣裳,道:“你怎么来了?”

萧玦抬脚大步冲过来,双手抓住贺兰廷的肩膀,而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兰廷。”声音里竟微微有些颤抖。

贺兰廷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不是在宫里过生辰么,怎么又回来了?”

萧玦没说话,一向嘴皮子耍得利索的他眼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搂着贺兰廷好一会儿才松开,“吃了晚宴,就出宫了。一时半会睡不着,就来看看你。”

贺兰廷面露狐疑,半是探究地望着萧玦,“那你方才……”

萧玦呵呵一笑,“没啥,今天吃多了酒,有点儿激动。你……你沐浴吧,我回王府了。”

本想说的话,在这一刻都不想再说了。既然兰廷一早便没有打算告诉他真实缘由,那他只当不曾知晓罢了。

只要,他一直惦记着兰廷对他这份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