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秋丰（六）

浴桶的热水还泛着氤氲之气，贺兰廷眨了眨清亮的眼睛，望着抬脚离开的萧玦，忽然道：“阿玦，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萧玦脚步一顿，握着龙渊的指尖微微一紧，聪慧如他，还是明白了他今日此举为何。

萧玦转过身，墨玉幽深的眼睛灼灼地望着贺兰廷，忽而他又大步跨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了贺兰廷。

“兰廷，你是怎样看重我的，我便是怎样看重你的。你不用我记着你所有的好，可我却不能不记。”萧玦说话时，隐隐透着些许酒气，那低沉温柔的声音简直要醉了贺兰廷。

少年莹白的脸浮起微红，他往下埋了埋脸，语调却分明含着笑意，“真的不必记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闻言，萧玦的心简直要柔成一汪春水，他温热的呼吸打在贺兰廷的肌肤上，惹得贺兰廷心尖一颤。

萧玦道：“你不想记着那是你的事，我却要一生一世都记在心底。兰廷，我……”

一向胆大包天的燕王殿下忽然有些胆怯起来，那藏在他心里的话到了嘴边竟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萧玦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双唇，拥着贺兰廷的双手也稍稍一紧，“兰廷，我……”

贺兰廷的心高高悬了起来，紧张得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兰廷，我……我会一生一世都你好的。”

萧玦想要给贺兰廷的是一生一世，而不是简简单单一句“我喜欢你”。

喜欢，随便说出口，也可以随便地抛弃，可一生一世，才配得上贺兰廷的珍贵。

贺兰廷心头微颤，片刻后他微微弯起了嘴角，轻轻应了一声：“好。”

他从不把旁人的承诺放在心上，可阿玦的话，他愿意当真。

萧玦嘴角笑意渐深，他下意识想凑近贺兰廷，可一想到可能会吓到兰廷，他便就克制住了。他松开了手，浅然笑道：“热水都要凉了，你沐浴吧。我先回王府，明日一早我来找你。”

贺兰廷微微颔首。

他很少会为什么事感到欢喜，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心中却是满腔的欢喜。

从镇国公府回燕王府的路上，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萧玦从那里穿过，心中的喜悦一直跳跃着。忽而，他眉头微微一蹙，脚步更是缓慢了下来。

“敢问阁下，有什么事吗？”萧玦侧过头，对着一暗处说道。

静谧了片刻，那暗处果然有一人影现身，“不愧是被君子剑□□过的，燕王殿下如今可是比从前长进了不少。”

萧玦凝一凝眉心，“是你。”那个告诉他小六死讯的人。

黑衣人低低一笑，道：“原来燕王殿下竟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

萧玦冷笑一声，“如此消息，刻骨铭心。”

黑衣人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竟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六皇子，竟能让中宫嫡子这样刻骨铭心。还真是荣幸啊！”

萧玦听着这样的笑声觉得十分刺耳，他蹙着眉心，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问燕王殿下一句，柳大公子之死就这么算了么？”

“什么意思？”

“难道燕王殿下真的以为，是前兵部尚书对柳大人动的手？燕王殿下应当不会这么白痴才是！”

萧玦警惕地望着黑衣人，“你是谁？”

黑衣人眸间蹦出一丝阴寒之色，“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柳翰是被景王所杀。燕王殿下和太子殿下，难道就这样算了？”

萧玦攥一攥龙渊，沉声道：“这与你何干！”

黑衣人微顿了顿，他并未作答，只是道：“中宫嫡子，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言罢，他一个闪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萧玦眉心紧蹙，这个人，知道很多事，可是敌是友却尚未可知，实在不妙。细细思忖了一番，萧玦决定找人查一查此人，但转念一想，这人来无影去无踪，自己连他的真实面目都不知晓，怕是一时无处下手。

他撇撇嘴，真是麻烦！

因萧玦即将要出行，景丰帝怕他在西北受苦，特意从禁军之中挑选了一小队人马做他的贴身护卫。

萧玦努努嘴，开口就要拒绝，但景丰帝率先截断了他的话，“西北这么远，不带几个贴身护卫去，父皇和母后都不会放心的。而且此行，你是先跟着部队走着。那些人都是阿琅的心腹，父皇也担心他们会为难你。”

萧玦道：“父皇放心，儿臣是皇子，他们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景丰帝毕竟是帝王，权术之事他太了解了，道：“你啊，想得太天真了。西北之行，要比你想象得艰苦得多。你就听父皇的，只当让父皇和母后安心吧。”

萧玦道：“儿臣遵旨。”

领了景丰帝为他安排的人马，萧玦便出了宫，他让那些人各自回家与家里人道别，明日一早在燕王府前汇合。

众人心中激动，道：“谢殿下。”

萧玦摆摆手，不甚在意。等众人都走了，萧玦便又去了镇国公府。

贺兰廷的行李前两日都是收拾好了，为避免有所疏漏，他这一日又重新清点了一下该带的东西。草药，干粮，银两，衣裳，所有该为萧玦准备的，他全都备全。

萧玦走进兰苑，看见贺兰廷又在忙活这些事儿，便道：“兰廷，这些行李不是早就收拾好了么，你怎么还要清点？”

贺兰廷已经清点好，让初九把东西都搬上马车，而后才与萧玦说道：“怕漏了什么，最后再点一遍罢了。你怎么来了，没在宫中陪娘娘？”

萧玦道：“母后今日身子有点不爽利，正歇着，我晚些时候去看她。”

贺兰廷略略颔首，也走过来坐下，给萧玦倒了一盏茶。

萧玦喝着茶水，说起昨晚那黑衣人之事，“对了，昨晚我回王府时，有一黑衣人跟踪我。”

贺兰廷眼底闪过一丝紧张，“黑衣人？可是景王派来的？”

萧玦连忙摇头，道：“不是，听起来像是和老二还有仇似的。先前小六的死讯便是他告诉我的，但是敌是友，我尚还不清楚。但他对我，目前来看倒是没有什么恶意。不过……”

“不过什么？”

“他昨晚提及了柳翰之死，他认定是老二动的手，而且听他那意思，是要我找老二报仇。我没答应，他说了一句，中宫嫡子，着实令人失望。此人不知是什么身份，可对京中的局势是看得清清楚楚。”

闻言，贺兰廷微微蹙了蹙好看的眉心，莹白的面上浮起些许忧虑，“怕是是敌非友。”

萧玦一见贺兰廷皱眉就心疼，他忙道：“兰廷你别担心，管他是敌是友，我们明日便去西北了，这京里的事情，让我皇兄烦去。那人总不会跟着我们去西北，他的目的，应该是老二。”

贺兰廷细想一想，觉得萧玦说得有理，便松了松眉，“你说得有理。”

萧玦随之弯了弯双眼，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兰廷，最后一日在京城了，下午我们出去玩玩吧，好不好？”

贺兰廷又凝起了眉，“你这几日，总拿这个理由骗我出去玩。今日，不许去。”

萧玦扁扁嘴，手指抓着贺兰廷衣袖的一点点，晃一晃，撒娇道：“兰廷，去吧。就去玩两个时辰回来，好不好？”

贺兰廷板起脸，道：“不许去。明日启程，路途遥远，今日必须好好歇息，保存好体力。”

萧玦鼓起两边腮帮子，软磨硬泡，“兰廷，好兰廷，出去玩儿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好不好？”

贺兰廷用力抽回自己的袖子，冷着脸道：“不许去。”

萧玦死皮赖脸地又凑上来，轻轻捏住贺兰廷右手食指指尖，晃啊晃，“兰廷……半个时辰，去半个时辰，我们就去云意茶楼坐一会儿，喝点茶就回来。”

贺兰廷抽回手指，敲了敲身前茶盏，道：“我们正在喝茶，不必去云意茶楼。”

萧玦委委屈屈地望着贺兰廷，“兰廷……”

贺兰廷睨他一眼，丝毫不为所动，“收起你那委屈的神情，我不会听你骗的。”

贺兰廷站了起来，转身就欲往屋子里走。

想出去玩儿却不能如愿的三殿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眨巴着眼睛，格外可怜兮兮，“不去就不去嘛，兰廷你别生气。”

贺兰廷望见他如此神色，顿时心头一软。可想到他往常也曾用这么委屈的表情骗过他，他便就又硬起了心肠。

“我要去用午饭，然后睡子午觉了。”

萧玦嘿嘿一笑，道：“我要和你一起吃。”

贺兰廷收回自己的手，道：“你哪回没同我一起吃吗？”

“哎呀，兰廷，你别这样说嘛，说得我好像只会蹭吃蹭喝的。”

“你就是天天在我这里蹭吃蹭喝。”

“哪有嘛？”

“就有！”

两人吵吵闹闹，直到开饭之后都不曾停下。

如此平静祥和的兰苑，如此平静祥和的时光，今日之后，便不知何时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