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 97 章

景丰帝双鬓发白,虽然白日处理政务时瞧着精神矍铄,可一旦日暮,他的精神便如同潮水跌落一般尽退。他坐在那里,神情哀怜,让人瞧着都觉得心酸。

“阿玦……”景丰帝放下手中的碗,抬眸望向萧玦,“若是父皇恳求放过你二哥的性命,你……”

“父皇,您说什么?”

景丰帝话说得轻,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以致于萧玦并未听清他后面的话。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不会只是他这个做皇帝说一句宽恕就能了解的。

小六死了,阿瑜死了……

这么多孩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做皇帝的,竟从来都无法做到真正的公平。

景丰帝按一按隐隐有些发疼的胸口,幽声道:“没什么。阿玦,你回去吧。”

萧玦道:“父皇可是身体不适?”

景丰帝摆摆手,“无碍,老毛病而已。你去忙你的吧,老二的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父皇希望你能够让父皇再见他一面。”

父子一场,终究是舍不下,但好歹还盼着能好好再见老二一面。

景王……

当年宸妃过世之后,景丰帝就下旨封萧琅为王。满朝文臣反对,礼部的老尚书甚至在大明殿前跪了一天一夜。他们都说,以国号做封号,不符合规矩,不符合国法。

可景丰帝一意孤行,硬是将“景”这个字赐给了萧琅。他想让老二知道,没有了母妃,他还有疼他爱他的父皇。

可惜……

事到如今,景丰帝满心里只剩下悲伤。

萧玦上前几步,伸手按住景丰帝的手,宽慰道:“父皇保重身子,别太难受了。”

景丰帝轻轻叹了口气,道:“朕做太子,登机为帝之时,就朕一个人,无人同朕抢皇位。可朕从小就觉得孤单,所以当你们一个个出生的时候,朕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朕想着,你们兄弟几人为伴,在这世上就不孤单了。”

“可是朕错了,大错特错!身在皇室,父子亲情,兄弟之情,又如何抵得住皇权带来的诱惑!你母后说得对,朕最大的优点是仁心仁德,最大的缺点也就是这个仁心仁德!若当年朕听取程擎苍的建议,在老二犯第一次错的时候,就将他从西北召回来,狠下心处罚他、教训他,或许他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朕想着,他可怜,没有依仗,并任由着他,随着他,却未想……这是害了他!是朕害了他!”

说着,景丰帝眼底浮起泪意,他满面悲痛,反手抓住萧玦的手,“阿玦,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就是父皇的错?是不是?”

萧玦忙道:“父皇,这同您有什么关系?我们兄弟几个,您都是这样教导的,却唯有老二走上了歪路。这怎么怪得了您呢?”

“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父皇应当认这个错。阿玦,你二哥的事情,父皇便全权交托给你。是杀是罚,朕……别无二话!”

下这样的决定,景丰帝犹如剜心之痛。他有七个儿子,老大死了,老二是这个样子,老四担不起大任,老五身子弱,小六没了,小七年幼,如今仅剩下老三能够托付。很多时候,景丰帝就想卸掉这所有的责任,干脆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可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还有这些孩子,都是他心里放不下的。

景丰帝紧紧攥住萧玦的手,“不止这件事,还有江山社稷,朕一并交托给你。”

“父皇……”

“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亦是个能担天下重任的。这些时日,你做得很好,父皇都看在眼里。朝臣也对你颇为拥戴,阿玦,父皇想着等你二哥的事情了结了之后,便下旨立你太子。你可愿意?”

萧玦眸光微微一震,“父皇,您知道我意不在此。”

景丰帝有些着急,“你不接此重任,谁接?老四还是老五,还是小七?或者,是才五岁的阿铖?”

“父皇正值壮年,必定能够……”

“能什么?你以为父皇是还能活多久?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自你皇长兄过世之后,每况愈下,如今不过就是苦苦支撑着而已。阿玦,先前你便不愿意,你告诉父皇,这是为何?社稷江山,你真的忍心不管不顾?”

萧玦垂眸微微沉默,片刻他方出声道:“父皇,我与兰廷两情相悦,若我接过东宫之位,我怕旁人为难他。我不愿意他为我受委屈。”

尽管兰廷也说过,要将东宫之位紧紧攥在手中,尽管所有人都告诉他,包括瑛太子妃都说过,东宫之位不能旁落他人。可萧玦心中,是抵触这件事的。

一来,他从小洒脱惯了不愿被束缚,二来,他和兰廷同为男子,根本不会有子嗣。虽然有一个阿铖,可难保他日朝臣们不会以子嗣问题强迫他,为难兰廷。

一想到兰廷会因为这样受委屈,萧玦就觉得心里难受。他的兰廷,是这世上最尊贵之人,他爱他宠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愿意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惹他难过。

“怎么会委屈兰廷,你是怕……”景丰帝顿了顿,子嗣问题确然是皇室宗族最看重的问题。当年他做太子的时候,懿德皇后嫁过来不过一年便有许多人明里暗里地催促着。宸妃也是那个时候送进来的,开了宸妃这个头之后,就有更多的女子被送进东宫。

景丰帝作为男人,是体会不到懿德皇后那些苦闷与心酸的。但他多少也能体会到,懿德皇后对他有了不同。

景丰帝略略沉默了片刻,随后道:“朕立你为太子,依旧立阿铖为太孙。此举,可向朝臣表明朕的意思,他们便不会强迫你和兰廷。让贺家老二受委屈,莫说你,贺衍那老小子也是不允的。”

闻言,萧玦忙后退两步,恭谨跪下谢恩:“如此,便多谢父皇隆恩!”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可不能再反悔!”

“阿玦听父皇的话。”

景丰帝这才微微露出了些许笑意,“好了好了,起来吧!”

萧玦旋即起身,伸手将案桌上的汤碗拿起放入景丰帝的手中,道:“父皇,汤要凉了,趁热喝。”

景丰帝抓着勺子,沉闷的心稍稍松了松,“好。”

陪着景丰帝用完晚膳,萧玦才从御书房退出去。正要踏出大明殿殿门时,碰上了来给景丰帝请安的萧玹。萧玦停住脚步,朝着萧玹点了一下头。

自回京之后,除去皇长兄丧仪之时见过萧玹一面,这么长时间,这还是萧玦第二次见过萧玹。

同两年前相比,萧玹长高了不少,性子也沉稳不少。见到萧玦,萧玹率先抚胸行礼,“三皇兄。”

萧玦微微弯一弯嘴角,“来给父皇请安?”

“是。”萧玹应道,“三皇兄要回去了吗?”

萧玦道:“嗯。父皇在御书房,你去见他吧。”

“是。”说着,萧玹便抬脚往御书房走,只是行过两步,他却忽而又停住了,转身望向萧玦,开口道,“不知三皇兄可知,二皇兄与叶家那位被逐出家谱的叶狠有来往。”

萧玦微蹙一蹙眉,“此事……你也知晓?”

闻言,萧玹嘴角泄出一丝松快的笑意,“看来三皇兄早知此事,是我多虑了。”

“偶然得知罢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萧玹道:“三皇兄可能忘了,我从前常在景王府中住着,那位叶狠来过府里几次。而且……”说到这里,萧玹眸中浮起些许的疑惑之色,“我从前听说叶狠是文人出身,不尚武艺,但这几年我见过他,却觉得他武功深不可测。或许是我才疏学浅,看错了也未曾可知。不过,三皇兄还是要小心这个人为好。”

萧玹说这番话半是示好半是真心,他没有什么实权,实在是需要找一个可以仰仗的,好让他自己和弟弟能平安地度过这一生。至于其他的,他并不多做他想。

萧玦对于萧玹这样的示好并不抗拒,他微微点头笑了笑,“好,多谢。去见父皇吧。”

萧玹抚胸行礼,随后进了大明殿。

萧玦收回目光,抬眸瞧了一眼外头的天,随即抬脚回重阳殿。

回到殿内时,贺兰廷睡得正熟,卷着被子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萧玦眼底顿时浮起温然,指尖轻轻抚过贺兰廷的眉眼。贺兰廷似乎感受到什么,微微蹙了下眉,呢喃一声:“阿玦,睡觉。”

萧玦褪去衣裳,钻进被窝里,搂住贺兰廷的细腰,“好,睡觉。”

贺兰廷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而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裳,他哼哼两声,“阿玦,别闹。”

萧玦吻着贺兰廷的颈侧,含糊着说道:“宝贝,夜很长,陪我玩会儿。”

贺兰廷被吻得晕晕乎乎,想要推开萧玦却没有力气,“阿玦,我不想要。”

萧玦停住,“兰廷,我有件好事想要告诉你。”

“明日再说。”贺兰廷困顿得厉害,“阿玦,求你了,我实在是困。”

萧玦到底是心疼少年的,硬生生地忍住,狠狠亲了贺兰廷的唇一口,翻身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