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 99 章

萧琅听见这话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喜色,他微微垂着眸,眼角眉梢处若有似无地露着一丝凄色,“小孟,你可曾真的爱我?”那些不经意的躲闪逃避,那些隐藏起来的心思,在你那颗心里,真的有我么?

谭孟略略一怔,旋即抬起眸光真切地望着萧琅,“王爷,小孟心中自然是有你的。所以,还请王爷三思。这一步一旦踏出去,可再也收不回来了。”谭孟对萧琅的情感是复杂而矛盾,他能理解萧琅的悲哀,却不能认同萧琅的行为。

萧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勾了勾唇,牵住谭孟的手退出宸妃陵。谭孟见他默然,心中甚为急躁,“王爷……”

恰时,迎面走出来一位将军,赫然是一年多前被谪贬的那位——景王麾下前锋大将阮昊。只见他面色沉峻,行礼后道:“王爷,京中传来消息,今日早晨群臣……弹劾了您,包括赌坊、瑛太子之死,还有一年前西北与辽夏的大战。”

萧琅微一凝滞,眸间闪过一丝冷笑,“如此看来,京城……本王是真的回不去了。”

“王爷!”谭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会……”他常伴景王左右,如今白大哥又去了江南,并无旁人告诉他外面的消息。王爷……真的要走到那个地步了吗?

萧琅转眸望住谭孟,“小孟,不是本王要做,如今局势如此,本王不得不做了。离开京城,随我南下,可愿意?”

谭孟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勉强按下心中的滔天骇浪,“真……真要如此吗?”

萧琅略点了点头,目光移向京都方向,“我今日若是回去,只怕人头落地。那座城,那个朝堂,那个家,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说这话时,萧琅嘴角挂着浅浅淡淡让人瞧不真切的悲凉。

“可是……”谭孟到底不过是个少年,凭着一腔热血和聪慧潜伏到景王身旁。这些日子,说对景王不动心是假的。待他这般好,疼他宠他,恨不得把一颗心掏出来放在他面前。可是……王爷为何非要走这条路不可?

谭孟心中复杂而纠结。

萧琅眼见此状,眸光微微一寒,“你不愿意?”这一刹那,萧琅浑身迸射出了一股冷厉的寒意,放在身侧的双手更是紧紧攥起,“连你不愿意站在我身旁,是不是?”

谭孟忙道:“不是这样的。王爷,小孟愿意陪您去任何地方,可是这件事……这件事,小孟害怕。”

萧琅顿时松了松神色,攥起的双手也松了开来,“别怕,本王会护着你。”

谭孟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好。”景王南下不知做何打算,为今之计只能先跟着他。更何况,他心里竟也舍不得景王一人离开。

呵……谭孟啊谭孟。

萧琅握住谭孟的手,嘴角终于溢出一丝笑意,“阮昊,点齐兵马,即日南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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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朝,终究没有见到二皇子萧琅的身影。右相叶宏脸色煞白地站在那儿,这样尚且算不得温暖的初春里,他的额上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景丰帝没有露面,主持朝政的是燕王萧玦。他一身华服,面如冠玉,可眼角眉梢处却泛着寒意,只静静地望着叶宏。气氛凝峻压抑,满朝文武谁都不曾吭声。

久久,萧玦终于开了口:“叶相,景王呢?”

燕王殿下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可在叶宏听来,却如致命的一刀。他怎么能知道景王去哪儿了?

昨日下朝后,他便第一时间赶去了景王府,随后便发现景王带走了府中所有得力的人,空留了一个景王府的壳子和自己那个看不住丈夫的女儿。之后,他又立马吩咐人快马加鞭前去皇陵,可他的人到那之后发现景王已经离开了。离开了,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抛下京城的所有走了。

他们这些扶持过他的大臣也一并被弃下了,现如今在这个朝堂上尴尬至极!

叶宏俯身行过一礼,随后道:“回殿下,老臣昨日未曾见到景王殿下。现今,臣亦不知景王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闻言,萧玦在心中冷冷一笑,老二竟依然如此,从未考虑过旁人。这站着的朝臣过半原是扶持他的,尽心尽力为他筹谋,而他竟然一走了之。萧玦心中泛起冰寒之意,这样的人真如同兰廷所说,绝担不了江山社稷。

“那么叶相认为,昨日三部尚书及忠勇将军所奏之事,该如何处置?”

叶宏心里那叫一个难受,景王跑了,丢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他身为臣子又能怎么办?叶宏俯低身子,道:“一切当由殿下处置。”

他虽为丞相,又是景王的老丈人,扶持他多年不假,可多数时候景王有很多事情是瞒着他的。原以为凭借着这一年陛下对他的恩宠,加上他以往在军中的威严,在这场夺嫡之争会有胜算。可万万没有想到,景王这个人竟然如此没有担当。如此看来,那么他在西北的那些作为,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是非成败转头空,悔矣!

同时肠子都悔青了的还有英国公,当日他被逼无奈加入了景王阵营,什么福都还没享到,景王竟然就跑了。如今他女儿顶着一个谋害镇国公府贺二公子的名声,便就是同时得罪了燕王殿下和镇国公府。他日燕王入主东宫,他和贺修然那个老家伙岂能放过自己?

真是悔死了!

萧玦抬眸扫了一眼朝臣,过半的大臣面面相觑,大概是害怕自己会对他们秋后算账。萧玦当然明白,站阵营这种事有些时候也并不是因为这个人特别支持老二,他们只是随波逐流,又或者是无可奈何。他也并没有打算,真的要处置了全部曾是老二阵营的人。他们多数人还是大景的栋梁。

“此事事关重大,便交由三司共同协查,务必将其中所有事情、所有涉及人员都一一彻查清楚,不得有半点遗漏。不可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允许错漏一个有罪之人。二哥身为皇子,其行踪不明一事不得遗漏风声。待所有案子明察清楚,再一并公告天下。”

“是!”

“其外,武德司指挥使赵凌负责追查景王下落,一有线索,及时禀报。景王府中,暂时按原有的俸禄不变。待事情查明之后,再行决定。至于景王妃,本王以为皇嫂暂且留在府中,不必来回走动了。叶相,你觉得呢?”

叶宏哪敢有其他异议,只得一个幽禁不曾牵累已然很好了。他忙道:“一切凭殿下做主。”

燕王的处置已然算是十分公正,他站在那高位之上,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和威严。

这天下,终究是他的了!

其实,景王出走离开京城,是萧玦所没有预料到的。萧琅那个人,骄傲又霸道,绝不许旁人说他任何一句不好的话。他原本应该上朝堂力争他自己的清白的,可他竟然这么走了。这样走的后果,难道比他留下来的后果要好么?

萧玦想不明白。

又或许他从来未曾真正了解过他的这位二哥吧。

当年是,如今更是。

景王的案子萧玦交由三司去查,而他自己则是选择陪伴在景丰帝左右。景丰帝到底病倒了,躺在榻上昏昏沉沉。懿德皇后亲自侍疾,可景丰帝却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然难得有一日景丰帝精神好了些,他便忙传来中书令下了圣旨,立三皇子萧玦为东宫太子。

东宫初立,景丰帝在病中,自然所有朝政都落到了萧玦头上。他比以往更加繁忙了。

与此同时,景王的那些案子一切详查清楚。瑛太子之死,设立赌坊养亲兵,两年前谋杀吏部侍郎柳翰,还有在西北的种种……一桩桩、一件件,详详细细、清楚明白。景王府被撤,景王妃被贬为庶民,右相叶宏请辞。其余所有涉案人员一并下狱,按罪处罚。

然而对于此事是否要昭告天下,萧玦却和皇室宗亲、满朝文武有了不同的意见。

“殿下,此事不止关乎皇家颜面,还关乎江山社稷。若被天下百姓所知,必会造成民心不稳,还望殿下三思。”

萧玦气得眉角突突跳,心口都疼,“那我皇长兄被谋害的真相就要这般被掩埋吗?老二做错了事情,已经全部都查清楚了,就不能昭告天下?”

“殿下,民心稳,天下安。百姓若知道皇子们为了皇位做出这些事,势必会心寒,会对皇室、朝廷不信任。景王之罪既已经查明,治其罪便可,不必要将详情泄露出去。”

“你……你们!”萧玦不明白,错了的事情为何不能昭告天下,为何要这样藏着掖着?

杜子骞安抚道:“殿下息怒。这些事情如今已水落石出,朝臣们心中都是清楚的。”

萧玦没有想到,他坐上太子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退让。皇长兄被杀的真相不能说,老二犯下的错不能说,所有一切都不能坦坦白白地告诉天下人。

这个朝堂,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