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萧玦没有见到贺兰廷最后一面,他的兰廷悄无声息地在一个静寂的夜里离开了他。萧玦彻底崩溃,“母后,您……您在跟我开玩笑呢?您……您别逗我,父皇和兰廷,他们、他们不是都还好好的么?父皇最疼我,兰廷最爱我,他们怎么、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我?母后!”

八月,原本是一个美满的季节,太子殿下及冠在即,却不想父皇与爱人,一夕之间都离开了萧玦。

这沉重的打击,让萧玦不敢信,也不愿意相信。

“我要去见父皇,我要去见兰廷。”萧玦身子虚弱,从床榻上滚了下来,然而身上的疼痛并没有减缓一点心里的剧痛,“啊……!父皇!兰廷!”

懿德皇后心如刀绞,只得抱着儿子默默垂泪。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几十载,然而此刻她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了长子和丈夫的可怜女人。

秋风瑟瑟,满景凄凉,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个悲凉的氛围之中。景丰帝驾崩,举国哀悼,其后太子殿下登基,然而内忧外患,战事多发,也就没有人有心力再去在意镇国公府满门被灭,如今仅剩下大公子贺兰琤之事。

贺兰琤几欲倒下,可是祖母、父亲、幼弟的丧事无人操持,他无论如何都要挺住。在一个算得上是好日子的秋日,贺兰琤为三位至亲举行了丧仪。往日与镇国公府的交好亲朋好友无一不来送别,有几位老太太甚至都哭晕了过去。

贺兰琤道:“多谢诸位来给我祖母、父亲、幼弟送行,我贺家满门英烈,如今遭此大难,却也不希望哀哀戚戚。我祖母生前性子豁达,我父亲更是豪阔,连我幼弟都是个坚韧的性子。所以还请各位,不必过多流泪,好生送我三位至亲一程。”

应飞文这日也来了,见贺兰琤如此强撑着,不免忧心道:“贺先生,您还好吗?”

贺兰琤眼底甚红,面色却依然坚毅,“照顾不周,还请见谅。”

“先生不必管我,我先去给老夫人、国公爷,还有……还有兰廷,上柱香。”

贺兰琤微微颔首。

昔日热闹温馨的镇国公府,如今只剩下贺兰琤一人。他静静地站在灵堂前,背脊挺得直直的,却看起来十分凄凉。

应飞文满眼酸涩,泪水几欲要夺眶而出。他飞快地抹了抹眼泪,为昔日旧友上了一炷香。他已然知道,镇国公遭此大难,有他妹妹应萧吟一份罪。

英国公府欠镇国公府的,世世代代永永远远都还不清了。

萧玦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什么话都没有,直接推开贺兰廷的棺木,把人抱了起来。

贺兰琤往前迈了一步,径自跪下,“陛下。”

萧玦紧抱住贺兰廷的身子,红着眼道:“不发丧,不下葬,我的兰廷……没死!”

“陛下!”贺兰琤沉声唤道,“陛下,兰廷已经没了,您让他入土为安吧!”

“贺兰琤!”萧玦眼眶愈发得红,抱着贺兰廷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他没有死!他答应过的,会陪我一生一世,会看着我让百姓安康,他绝不会……绝不会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我。”

气氛凝峻,整个灵堂里没有一人敢说话。

贺兰琤动了动唇,从腰间摸出一封书信,呈上,“兰廷临死前曾醒过来一次,给您留了些话。他那个时候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了,是他口述,臣记下来的。您……看看吧。”

萧玦眸光猛地一震,身侧陆久安连忙去贺兰琤手里接过书信呈给萧玦。

然而萧玦依然不肯放手。

“陛下,入土为安,是兰廷的心愿。他说,想要陪祖母和父亲一起走,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奈何桥,您……您就随他的愿吧。”贺兰琤的声音低低的,很明显是在克制着心中的痛意。

萧玦的心像被尖锐的刀刺进去再□□,血肉模糊,他低眸望着怀里的贺兰廷,一滴晶莹落了下来,“你……你为、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等等我?兰廷,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你是不是恨我了?”

“我那么喜欢你,没有你,我该怎么活下去?兰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阿玦,我是你的阿玦,你怎么舍得……”

萧玦身子一踉跄,整个人都跪了下去,可他依然把贺兰廷牢牢抱住,绝不会让他的兰廷再受到一点点伤害。如果知道那天会发生这么多事,他一定会选择留在兰廷身边。

“兰廷,兰廷……”

整座灵堂只响着萧玦的悲痛声,所有人听着都伤心不已。贺兰琤依然跪着,眼底红了又红。

裴德海劝着:“陛下,万万保重身子,二公子断不会希望见您这般的。”

萧玦紧紧抱着贺兰廷,半点都不舍得撒手,“不可以,我不许他走,我不许……他还活着,他只是睡着了,他一会儿就会醒的。棺木这样冷,他那么怕冷,你们别让他躺在那儿。”

“陛下……”

谁都不敢怪萧玦,谁也舍不得去责备萧玦,这位才登基的新帝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爱人,悲痛重创之下,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成贤皇后(既瑛太子妃)带着萧铖进了灵堂,见萧玦如此,神情亦浮起悲痛之色,只是她很快便掩了下去。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从景瑞皇帝过世以后,她所有的眼泪就都不会再流了。成贤皇后低声嘱咐萧铖,让他去给长辈们磕头。

萧铖只跪下来,眼里的泪水就哗啦啦落下来,他边磕头边说道:“先生,阿铖来给您磕头了。老夫人,国公爷,阿铖给您磕头了。”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酸涩不已。

成贤皇后缓步走到萧玦面前,微微厉声道:“陛下,你不该闹。”

萧玦垂着眸,目光只落在紧闭着双眸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的贺兰廷身上。

“兰廷已经走了,你如此闹贺家的灵堂,扰了老夫人和国公爷的安宁,也扰了兰廷的安宁。他自小就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你这般做,置他于何地?”

萧玦背脊一僵,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落下来。这些日子,他总在欺骗他自己,总觉得他不来镇国公府,没有见到贺兰廷的尸身,他的兰廷就还还好好地活着。说他自欺欺人也罢,说他懦弱无能也好,他就是不能相信,明明前些日子还对着他笑,被他宠得都会偶尔对他撒娇的小兰廷……就这么离开了。

成贤皇后继续道:“陛下,让兰廷入棺吧。”

“皇嫂……”悲痛哽住了萧玦的咽喉,“我……我办不到。”

“办不到你也得办到!”成贤皇后言辞微厉,“你是皇帝,是大景的仰仗,如此沉陷悲痛之中,实属不该。如今朝廷、边境都是多事之秋,兰廷是个好孩子,他定是希望你先将家国安稳。若因他耽误了国事战事,您让他情何以堪。陛下,兰廷的志向是什么,你应当比我清楚。父皇,你皇长兄,也绝不会希望你如此不顾家国。因此,萧玦,请你务必担起家国责任。至于兰廷,你便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

萧玦指尖猛然收紧,望着贺兰廷沉寂的脸,他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再跳动。他低低道:“兰廷,你希望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成贤皇后抬眸朝裴德海和陆久安扫了个眼色,二人便连忙过去想要去接贺兰廷。

“不准碰他!”萧玦厉声喝道,他缓缓抬起眸,“我自己来。”

纵然是千般万般不舍,贺兰廷还是离开了。萧玦悲痛欲绝,却终究还是将贺兰廷重新放入棺木之中。他趴在贺兰廷的棺上依依不舍地望着棺中的少年,心头一阵阵抽痛着。裴德海想要伸手去扶,却被成贤皇后拦住了。成贤皇后冲裴德海摇了摇头,却是不曾言语。

出殡时,萧玦红着眼睛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贺兰廷的遗言。棺木落下时,萧玦整个人也跌了下去。明明是朗朗晴日,可萧玦却浑身发寒。

他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

蛊毒发作时,都没有如现在这般疼痛!

兰廷!

贺兰廷!

你怎么能够食言!

你让我怎么办?

你让我怎么活?

贺兰廷!

然而,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又坚定地回应,阿玦,我在。

他不在了。

他真的不在了。

他的心尖肉,他最爱的兰廷真的、没了。

“噗……”一股血腥从萧玦喉间涌了出来,吓得在场众人惊慌不已。

裴德海忙扶住萧玦,“陛下……”

萧玦连吐几口鲜血,成贤皇后连忙吩咐,将陛下送回宫中。裴德海手忙脚乱,倒是陆久安冷静些,背起萧玦上了马车。

一阵兵荒马乱,更让人觉得难过。

成贤皇后红了红眼眶,与贺兰琤道:“陛下的事情你勿要过于担忧,先处理三位至亲之事吧。”

贺兰琤俯身行礼,“娘娘,今日……多谢您了。”

成贤皇后眸光动了动,隐隐约约有一抹泪意涌现,她顿了顿,方道:“我既已答应他,便就应该做得到。日后陛下若是再提起,你自管往我身上推,我来做这个坏人。”

贺兰琤又行一大礼,“多谢娘娘。”

萧玦被送回宫中,裴德海急传太医,下了一计猛药,然而萧玦一直昏睡着,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成贤皇后回宫之后来看过萧玦,只是见他如此,便不曾多言,只嘱咐裴德海好生照顾着。

夜里。

整个京都都十分静谧。

郊外,两个黑衣人偷偷摸摸地进了墓地,噼里啪啦几下,他们竟掘开了一座新坟。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