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居

卉满怀孕了,公司里谣言四起。

她还没有结婚,只有十八岁,却已经有了孩子。

不难想象同事们会怎样想她,议论她。

对于那些不友好的舆论,那些谣言,她是不怎么在乎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受到伤害。

她加倍努力工作,因为距离被拆迁只剩下不到六个月了。

六个月内拿到上千万的分红,这在常人看来遥不可及,但她是卉满。

股市能创造奇迹,卉满也能创造奇迹。

她精神高昂亢奋,但是孕吐频繁状态极差,这是身体本能,她没办法控制。

她不能抱着垃圾桶在办公室里一边吐一边做盘,同事们会嫌恶她,排斥她,指责她扰乱办公环境。

她只能把单子撤掉,跑厕所里扶着马桶呕吐,回来后看到已经消失错过的机会,感到不知所措。

这天已经休市了,卉满刚从卫生间出来,又想呕吐。

眼看要出洋相,谢桉在这时路过,他递给她一块纯白手帕,安抚她的肩膀,他始终是那么文质彬彬,待人友好,富有绅士精神。

见她面如纸色,他扶着她来到高管的茶会室缓一缓。

她说了声谢谢,有点不敢看他好看的眼睛。

“卉满,你的孩子……”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卉满懂得他的意思。

“你想问我,孩子是谁的。”她深呼一口气。

“是你叔叔的。”

谢桉一瞬间神情空洞,像是被雷劈了。

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还是太炸裂了。

他在尽力组织语言,像栋被暴风雨击垮后努力在装修缝补的树屋。

“我叔叔的孩子?你跟他,有,男女之实?”

他以极高的修养,委婉的用词来形容她跟谢观滚上床这件事,尽管缓慢停顿的口吻像是劫后余生后。

看得出来他很痛苦。

这让卉满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快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点在乎她呢?

有人在乎自己,这点发现让她隐隐感到雀跃。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年会那晚。”

谢桉倒吸一缕冷气,头皮发麻。

“可我当时问你,你没有说。”

“我当时很不好意思嘛,而且很丢脸。”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卉满却支支吾吾起来,她觉得那晚真是一场荒唐噩梦。

“叔叔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却还对她不管不问?

谢桉揣摩叔叔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漠不关心了。

但他决不能掉以轻心。

下班后,卉满破天荒还在加班。

今天,她走的晚,格外晚,办公室里同事都走光了,整层楼都没有什么人。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埋头写复盘笔记,这个东西她从来就不会写,懒得写,结果因为这些天收益下滑严重,她害怕被主管批评,于是主动按部就班乖乖提交。

“艾略特波浪理论,今天有几个波……”她写的很投入,没有听到脚步声和开门声。

意识到时,谢观已经坐在了她面前,长腿交叠,静静审视她。

“卉满,好孩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你要告诉谢桉你怀了我的骨肉么?”他以一种格外温柔的腔调轻声问她,隐隐发作的姿态。

卉满打了个哆嗦,知道他在刻意矫饰礼貌,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喉头滚了滚,往后退了几步,嘴硬道:

“跟你没关系。”

“我说过让你离谢桉远一点。”男声逐渐低哑,卸去那层冠冕堂皇。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谢桉会对你不利,他是我的继承人,当然,这是我没有亲生孩子的时候。”

他眼神幽幽盯着她,放大她的愚蠢。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你说谢桉会做出什么事?”

“你在诋毁他。”卉满不能容忍他将谢桉说的那样不堪。

“谢桉跟你这个自私恶毒的老男人才不一样。”

“是不一样,他坏的不明显,更会藏。”

他轻飘飘的眼神在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漂泊扫荡,让她感觉粘稠又恶心,好像他在看某样无可救药的东西。

“那一晚追你的三个男人,还有你喝的加了试剂的饮料。”

“你那晚没有喝别的了,却还在自欺欺人信任他。”

“从一开始,他接近你,因为嫉妒你,因为他想毁了你。”

她的心一下子摇摇欲坠。

他是在恶意揣测谢桉,她努力让自己这样想。

可他说的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你别说了!”她冲他大吼,想制止他。

“卉满,可怜的孩子。”

这是长辈哀悼晚辈的语气,谢观低沉的声音里蓄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欢快,看到她深受折磨,像只被撬开的白牡蛎那样挣扎,守卫,却免不了被撕裂外壳吞食入腹,他觉得很有趣。

但很快,他觉察出她的不对劲。

她没忍住,哇一声吐出来,跪在地上。

一开始卉满以为自己又开始惯例孕吐了。

但这次,不太一样,胃里翻搅的格外厉害。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满地污秽狼籍,她低垂着头,又痛苦又抱歉,这时,她被提起来,天旋地转,靠在一个坚实胸膛上。

已经是深夜了,无人看到他们,谢观把她抱着,像是在捞着一条银鱼。

他带她来到地下车库,放到自己车上。

他尽量不去看她身上有多脏。

谢宅里。

私人医生给病人检查了一番病情,见她还没有醒,对谢观迟疑道:“谢先生,这位女士怀孕了,身体状况很不好,而且四个多月这个时间段,孕妇情绪容易不稳定,所以不要让她受刺激。”

“她每天都在受刺激。”股市跳一跳难道不必他那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杀伤力大么。

而且谢桉,他的侄子,在她心里有那么重要么,竟然影响到了她。

他内心不快。

谢观不知道,股市的波动对卉满来说是规律,是富有节奏可触可探的脉搏,她对那一切怀有好奇,喜欢主动探索。

而他简简单单恶劣至极的话,断送了唯一对她怀有善意的朋友,对她旁无杂念的心灵来说是毁灭性打击。

谢观不解问医生:“她这么年轻,身体状况不好?”

“她贫血严重,而且太缺营养了,蛋白质摄入明显不足,这样下去会对胎儿发育不利的。”

谢观沉默不语。

卉满昏迷了一整夜,第二天,她慌张醒来,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衣服也都焕然一新。

但这些疑点都没能让她多想,她心里唯一挂念的是——几点了?上班要迟到了!

“我给你请了假。”

她披着头发风风火火跑出卧室时,谢桉正在客厅慢条斯理喝咖啡。

“什么?”请假!会扣工资的!

“我要去工作。”她现在任务繁重,钱还没有攒够,每一天都必须高度集中,每一天都是时不再来。

“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去上班。”

“我要去!”她使劲去推豪宅大门,推不开,门早被锁了。

“不,你不能。”

他们的争执内容完全可以登上新闻头条,老板阻拦员工去上班,确实闻所未闻。

“谢观!”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喊他的名字,义正言辞,“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说我要去工作,你不能随便剥夺我工作的权利。”

“你都吐成这样了,就先别去公司了,同事也不想被你熏到。”

谢观放下咖啡,看着她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唇,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搞的一团糟的。

医生说她营养贫瘠,可集团的月薪年薪在业内都是顶尖的,而她作为特招生又根本不用交房租,难道连基本的饭菜肉蛋奶都吃不起么?她在胡搞些什么?

卉满冲他努力辩驳:“可我需要工作啊,我不工作哪来的钱!”没有钱她唯一的童年念想就要被拆除了。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连日来身体上加精神上,方方面面的压力几乎要将她摧垮。

“你当然可以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这句话的,但确实说出来了,看到她惨兮兮的眼睛有了亮光,有了期待,像月光打碎的湖泊,他发觉说这种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于是继续向下说。

“你可以居家办公。”

“工资会变少吗?”卉满紧张兮兮,又要咬手指。

“不会,不过你要住在我这里。”

他需要在她养胎期间保障她的一切安危,避免她出什么危险。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他以为这件事还会再揪扯一段时间,已经做好头疼揉眉的准备了。

卉满心里想的是,工资不会少,还能正常工作,避免当众尴尬丢人现眼,她别无他求,害怕他变卦出尔反尔,当即爽快同意了他的要求。

但在这里困顿不安睡了一晚后,她脑子转过弯来了,跟他抗议,试图争取:“在家办公可以的话,我要在我公寓里工作。”

实际上公寓里电脑配置不太好,网速也不行,但那也比待在他这尊煞神家里强。

“不行,公司账户不可以远程登录。”谢观直接否定了她的方案。

卉满忿忿不平:“那我在你这里就不是远程登录吗,你家里又不是公司。”

“闭嘴,我才是老板。”

卉满立马不说话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的六屏电脑当天就安装好了,在客厅的某个角落,一抬头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致和阳光,有一种努力工作附赠优美视野的感觉。

她心情舒畅,但很快发现接下来这些天,大多数时候谢观也是不去公司办公的,他会坐在又宽又大的客厅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虽然那双长眼始终目不斜视对着笔记本,但她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是怎么,在此之前,她不了解这个男人。

如果可能的话,这老男人傲慢又强硬,她真的不要跟他共处一室。

她偷偷观察他,虽然心里腹诽,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漂亮优雅的男人,眉眼浓烈,美貌惊人。

但他总是让她下意识感觉到暴力。

或许是因为那模糊的一晚,让她的身体知道了他在床上的粗暴野蛮,但除此之外,他从来没让她受过外伤。

她把他之所以总是暴跳如雷却不对她动手的原因,归结于他严重的洁癖症,他怕脏。

可要论脏,他那样恶劣的内心才是最脏的。

想了太多有的没的,她甩甩头,像狗甩耳朵那样,甩去杂绪。

然后以每分钟三百五十下的手速啪嗒啪嗒敲着键盘,心无旁骛,神情专注。

休盘后,保姆阿姨端来了午餐,浓烈的炖煮香味漂泊在空气中。

谢观坐在沙发前,点点桌子。

“员工福利,在家办公的补偿。”

“你肚子里的孩子也需要营养。”

“多吃点对胎儿发育有好处。”

他希望给出的这几条理由中,有能让她采纳接受的,但又拿不准,毕竟她脑子比较奇葩。

卉满最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食物愣愣发呆。

“我是孩子的父亲,理应对他的成长担负责任。”

他又加了点解释,希望她能懂。

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当保姆揭开一道道餐盖时,她的口水开始不争气地流下来。

“我真的能吃吗?免费吃?”她舔着嘴角跃跃欲试,不像是有心理负担的样子。

“嗯。”他默默看着她那吐出的一点猩红舌头,记得那里吞吐诞生的粘腻曾衔咬过他的身体。

不可控制的,他又想起了那一晚,肌肤摩擦,温凉流水一般的触碰。

他承认,那一晚虽然混乱无序,但确实很美妙。

既然这样,卉满就不客气了。

排骨汤,鸽子汤,母鸡汤,各种肉,水果,她口水直流,饭量大的惊人,大吃特吃,可劲炫。

“你很需要钱?”

谢观一边鄙夷她的吃相,一边牢牢不眨眼锁定她,猜测出,她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之前调查过她的家庭背景,福利院出身没见过亲生父母,不需要赡养老人,也没有亲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加上她的薪酬在同龄人里已经是顶层了,本应过的很滋润,实际却是这么寒酸又节俭。

“嗯,需要。”

“你乖乖养胎,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会给你开支票。”

卉满扒拉着米饭,声音含糊不清,“为什么要给我开支票?”

“奖励你。”

“我生我自己的宝宝,用你来奖励?”

谢观讥诮她的迟钝:“你还不明白么,这个孩子生下来只能交给我抚养,当然了如果你尽力取悦我,在我面前听话表现的好一些,说不定会准许你未来探视。”

“凭什么?”她忽然放下饭碗,要跟他干架的姿势,情绪起伏剧烈。

“我问你凭什么要抢走我的孩子?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谢观被噎了下,有点被她离奇的想法惊到了,斥责道:“难道你要生下来自己养吗?按照现在的情况,你连自己都快养死了。”

“反正不会交给你养。”

卉满竖起眉毛,有自己的一套思维:“宝宝在我肚子里让我很难受,甚至影响了我的工作和生活,所以你作为始作俑者现在做这些补偿我能接受。”

“但是孩子生下来,那就是我的孩子了,跟你就没关系了,懂?”

她瞪圆了眼睛,对他无畏道。

谢观太阳穴神经突突直跳,被她激的要爆粗,这和他假设的完全不一样。

她过的这么窘迫,他原先以为她或许会趁机狮子大开口拿一笔钱,但没关系,他有的是钱,只要孩子未来交给他来抚育就好。

但没想到,她竟然,去父留子???

这特么什么奇葩。

他强行压抑着怒火,试图跟她讲道理:“你先抛开你那些不切实际又极端无脑的想法,首先,你先坐下来,对,坐在沙发上。”

卉满慢慢坐下,但视线依然在找寻着什么趁手的东西,这让谢观害怕她会抄起什么脏东西给他来一下子,疼倒是其次,他最害怕脏。

“好,很好,坐下了,现在,作为孩子的父亲,我要跟你正式谈一谈。”

卉满用不羁难驯的眼神斜视他,这让他暗自忧心未来的孩子该是多么叛逆,万一跟她一样又是个妖孽,那还不如杀了他。

“你要知道,这个孩子一旦出生,就是我唯一的直系继承人,涉及到继承分配,将来我的资产,名下谢晏集团的股份,某些权重都将归他所有。”

“而你,作为孩子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如果不把他交给我抚养,在他未出世时便剥夺了他的继承权,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残忍,他长大了一定会埋怨你。”

卉满驳斥道:“宝宝跟着你这种人才是残忍,他长大了只会埋怨我为什么把他交给你这种自私自利的畜牲,因为你令人厌恶,没有人性。”

很好,她的话让他再度血压升高。

他嘴角阴森咧开一丝缝隙,斯文礼貌被他拿在手里,端着,放下,内里恶劣显露无遗。

“你会后悔的,等孩子生下来,你会哭着跪求我原谅你今天的无知。”

“不用等那天,我现在就很后悔,后悔跟你这样的渣滓共处一室,你真是个无耻败类,跟你说话我要吐了。”

她说着,作势真要吐出来,谢观吓出一身冷汗,惊呼:“不要吐在地上!”

他冲过去阻止她,却用力过猛,不小心把她扑倒在沙发上。

“你这头公猪,从我身上滚开!”

卉满冲他愤怒咆哮,见他还没有起身,又是一口唾沫忒在他脸上,疯狂推他的肩膀。

谢观表情悲壮,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引狼入室,把她一个孽障带回家中来。

他已经受够她了。

她的粗鄙,骄横,卑劣,简直要把他逼疯的程度,她浑身都长满病毒!她今天就必须滚蛋!

“啊,我肚子疼……快起开。”

听到她的呻.吟声,谢观仓惶起身:“怎么了?”

“你压到我肚子了。”卉满冲他怪罪埋怨。

他小心扶她起来,让她躺沙发上:“我现在叫医生过来!”

“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压了一下。”卉满琢磨道,“应该脑袋挤不扁吧。”

谢观当即打电话叫医生,拨号时手在抖。

医生很快来了,给卉满检查了下,卉满只是不舒服了一会,过了会就不碍事了。

“女士,你现在怀着孩子,不要太剧烈运动啊。”

“都怪他!”卉满竖起眉毛,当面指着谢观不满道。

“谢先生,这……”医生面露难色。

“以后我会注意的。”谢观静静接受了指责,对医生道谢后把人送走。

卉满坐在沙发上,感觉到又饿了,她想吃饭,但又觉得刚刚激烈吵过一架,就这么吃饭有点太没面子。

这不是她的家,这是谢观的家,谢观的餐具,谢观的食物,他才是主人,她做什么都没有底气。

“快吃吧,不然就凉了。”

卉满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狐疑又戒备。

“喝点汤,暖胃。”

谢观冷着脸给她盛了碗汤,本意是放桌上,可她伸手要接。

他没有回避。

手指泛着凉意碰在一起,他看到她手腕上蓝色血管那样突出,又浅又冷的皮肤下,血液在细细的线条内残酷奔流,她太瘦了,像是将欲枯槁的花茎,沉睡的胎儿仿佛要吸干她的生命。

愤怒渐渐平息,他内心不停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

他试图说服自己把忍耐她当做一种挑战,既然是挑战,那开头不顺也是正常。

她能忍受生命的悸动,他忍耐这点不算什么。

他会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