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历史悠久的豪宅,外表不显山露水,安稳地囤在蓊郁山脚下。
它不是那种金色皇宫样式的一戳就破的荒诞装潢,相反,以谢观这样世家出身的老钱身份相匹配,有些过于低调了。
为了防潮,它建在几丈高的石基上,然而推开门,颠覆想象。
客厅之后,一百多级又宽又长的平齐台阶,台阶上铺满漆红地毯,经过平整的缓冲之后,左右分开通往楼上,三层楼的高度,每层约两千平米的面积,红色橡木柜书架一排排通天贯穿,积累了几代人的书籍陈设其上,辉煌的像座博物馆。
这里的装修摆设,一草一木,都极有格调内涵,后院更是别有洞天,泳池,泪滴状的睡莲池,草地上长满悉心培育的绿植花卉,满眼苍翠碧绿,如果逛累了,从后门的鹅卵石小路漫步出去,有海有沙滩。
最初,卉满不怎么清楚大宅布局,谢观不允许她在二楼以上走动,即便是楼下,她也处处有局限。
因为谢观的严重洁癖,在刚来的几天,她的一举一动遭到了很多白眼与呵斥。
“你脏死了,不要乱碰乱摸!”
“你的东西只能摆在你自己房间里!”
“不要随便出门!出去跟我汇报,回来后记得消毒!洗手!洗澡!”
卉满当然不喜欢跟他有接触,她住在一楼最角落的卧室,很私偏僻密的空间,也很养耳朵。
晚上夜深人静时,芭蕉叶子打在窗上,总能枕听到天风海涛音。
可外面风越静,她就越难过,不知为什么控制不住的难过,钱还没有攒够,但这似乎只是个诱因,她想不通自己的情绪哪里出了问题。
不同于前些天食欲高涨的样子,她连续好几天吃饭没定性了,没有食欲,吃了就吐,比之前吐的更厉害,走路都软绵绵没什么劲的样子。
谢观看的直蹙眉,害怕她吐的时候弄脏地毯或者家具。
“你这两天吃这么少还一直吐?”
“因为总是看到你,呕。”她说着,扶着垃圾桶又一声吐出来。
几个保姆阿姨围上前给她清理。
谢观背过身,假装没闻到难闻的气味。
过了会,她来到他跟前,刚擦干净嘴角。
“我想出去一趟。”
“跟我说什么,你没有腿?”他用尖诮犀利的声音羞辱报复道。
“是你说让我出去要经过你准许的!”卉满火大,撕扯衣角攥起拳:“那我走了!”
“回来!”
他呵住了她,看到她真的乖乖不动,很满意。
“你要去哪?”
“去买书。”
“买书?什么书?”
他觉得她又在想方设法让他头疼,楼上那么多书,够开一座图书馆了,她却存心找这个借口给他添堵。
出去一趟会带回多少细菌病毒,简直太可怕了。
“你去楼上找。”他对她不耐烦,做了向上的手势。
“你不让我上楼。”
“你这蠢货,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你这头没有记性的公猪,我来的第三天,你就说了我不能上楼!”
似乎有点印象,但那是因为那天他就她的挑食毛病起了冲突,两人针锋相对,再次牵扯出源头避孕套的问题,她怪罪他,骂他三秒男,他向她逼近想要教训她,结果她抱起地上的纸篓,冲他身上扔纸团,扔的满屋都是。
他怒不可遏,才对她那样呵叱。
“你可以上去,去吧。”别再乱丢纸团了,当然,别的垃圾也不行。
后面的话谢观果断咽下了,不想再因为此事的余毒承担后果。
卉满来到楼上图书室,简直大开眼界,繁多浩瀚的书籍组成了书墙书海,一排排沉默静止的烫金书脊闪烁着微光,让人丧失了时间感。
这里的许多书,国内国外,旧书,古书,留存着最古老的版本,就连书架下面线条流利优雅的橡木桌椅,从先人传下来都已经几百年了,被她这样炯炯有神注视着,这些装帧精美的古书好像有了生命,配合着金银花纹闪烁的节奏,沉稳律动呼吸着。
此前她只知道谢观很有钱,家族背景厉害,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再有钱跟她也没关系。直到看到这些书,这样的世家,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她被震惊到无言,莫名觉得很可怕。
她来到比较新的一排书架前,时间拨后几百年,这些都是二十一世纪以后出版的书籍了,按照规律一通寻找,发现了几本投资学的书。
她把那几本都拿下来,坐在一把黄花梨椅子上看。
这种专业书籍大都枯燥无聊,但是有一本彼得·林奇的书写的很有意思,叫《股票作手回忆录》,讲的是一个大操盘手杰西·利弗莫尔的传记故事。
能让别人为其作传,在卉满印象里那得是青史留名的赫赫人物了,所以她看的很投入,也看的很带劲。
当她飞快翻了好多页之后,发现谢观在身后看着她,吓了她一大跳。
他什么时候来的?
“利弗莫尔?”他对她的过激反应熟视无睹,低下头,身上带来一种雨后潮湿植物的气息,金雀花烧毁,冷杉淋了雨,现出隐隐的苦味。
这几本书都是他十几岁时就看完的了,初中时,他在父亲要求下每天写观后心得,所以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股神印象深刻。
杰西·利弗莫尔是那种神话般的人物,被视为难以越过的股市丰碑,他的人生经历大起大落,几度破产,几度崛起,最后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纸条上的遗言写着——我的一生是个失败。
他是个贪婪又伟大的人。
十几岁的谢观把心得交给父亲看后,出乎意料得到了批评。
父亲用极为严厉的语气教导他,那些话深刻强悍,尽管父亲已逝去多年,但言谈依然历历在目。
“谢观,让你看利弗莫尔的传记,只是为了证明他不值得推崇。”
“在股市交易之外,他私人生活奢侈糜乱,没有节制和约束,对于财富的挥霍无度,造成了他后来自尽的绝境,不得善终。”
“在我们家族内部,以我个人角度,我更推崇费雪、芒格、和巴菲特这一类价值投资者的处世规则,他们对外私生活检点,家教严苛,重视家庭和谐与子女教育,这与我们的家训不谋而合。”
“记住,懂得节制才会令家族传承生生不息,所以,你要学习费雪和芒格,知道了么?”
谢观从回忆中来到现实。
事实确实如此,对比费雪家族成功教育出的下一代,有序、健康、成绩卓然,利弗莫尔的下一代则显得惨不忍睹,一个儿子死在跟母亲的酒后争执中,其他两个则籍籍无名,这位华尔街巨熊积累的财富没有富过三代。
这样的天才就犹如流星划过夜空,一瞬间过去就没了,他的理论践行犹如空中楼阁。
谢观没有过多说什么,离开了图书室。
书没两天就看完了,读完过了一遍后,卉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得。
因为利弗莫尔是是股神嘛,所以他做什么许多都任由后人猜测,卉满不擅长做阅读理解,所以这本书只能说读了个云里雾里。
她去二楼还书,还完书下楼时,因为还想着福利院的事,怀着心事所以走的很慢,甚至迟钝之下有点蹑手蹑脚的。
谢观坐在客厅不动声色注视她。
生活在这样跟之前天差地别的舒适环境里,他不懂为什么她反而越来越消沉抑郁了。
她这些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都不惬意,甚至,还很急躁。
她做交易时会爆粗口,激烈拍电脑,好像那样能唤醒它们的斗志一样。
谢观请了私人医生过来,医生借着跟他下国际象棋的名义在客厅暗暗观察了很久,躲到隔音密闭的书房里对谢观抱憾道:“产前抑郁症。”
“很严重么?”谢观直视医生,又补了句,“会不会影响胎儿?”
医生额头冒汗,被那样一双眼盯着,总觉得三伏天里,自带冷气。
“有点严重。”医生联想刚刚卉满爆捶键盘的场景,不敢做隐瞒。
“孕妇这种情况,可以开一些药物辅助治疗。”医生瞄了眼谢观神色,“当然了,这些药物掺在饮食里不会被发现。”
“只吃药就可以?”
“还是要……心情愉快。”医生擦了擦汗,尽力拿住专业修养来强撑心态,语气也变得沉稳,“最好不要总让她生气,她身体一直没养好,而且明显情绪不稳定,看起来有点太焦虑了。”
焦虑……
谢观想到了她身上关于钱的问题,那点小小的不解之谜。
钱她并没有花,一直在攒着,这就有点扑朔迷离了,没听过为了攒钱连普通饭菜都吃不起的。
谢观表情阴郁,觉得有必要查一查这个事——为了保障胎儿的平稳发育。
以这个名义他能接受。
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了,收完盘,卉满窝在房间里,双腿环膝透过窗户看大海,眼睛里映满蓝阴阴海色。
一天的股市结束时总是这样不切实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摸不清头绪的忙碌感,易怒,暴躁,没来由的烦,做的交易也没有以前顺手,而且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顺手,哪里出了岔子,原因没有找到,可攒钱的任务目标还远远没完成。
她莫名有点抑郁,但很快控制自己不要这么想,时间越来越少,距离福利院拆迁只剩不到五个月了,她必须重振旗鼓,斗志昂扬。
不远处的海浪声哗哗响,浪花浮逐齐齐灭入高天,房间里环绕着低迷的水蓝色,她渐渐睡着了。
睡了一个多小时后,她醒了,听到了争执声,疑惑出门循着声音往前走,是巨大楼梯后侧发出的动静。
“轻一点!轻一点!你们搞这么大动静是在拆迁吗!”
三个助理正在那里协调指挥,都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女主人样式的女人。
她懒懒系着头发,眼神迷茫又好奇。
三号助理一下子认出她来了,他自认是对这件事从头到尾了解最全面的,早在卉满请假居家办公时,他就嗅到了些许风浪翻飞的味道。
后来,大老板总是时不时在家办公,再度佐证了他的想法。
“你们在做什么?”卉满揉着刚睡醒的眼睛,问三号助理哥。
“安电梯呢。”助理扫了眼她微微鼓起的肚子,心下明晰。
他们被大老板严格命令要做到静音安装,没想到她还是被惊动了。
这让他瞬间紧张起来,身边一号助理,二号助理凭借出色的察言观色功力,也大体猜到了这些时日里那条隐晦的暗流脉络。
他们都不满地斥责几个装修师傅:“不是说了小点声吗!”把人吵醒了该怎么收场。
“装修怎么可能没动静啊。”卉满倒是为几个师傅打抱不平了,再说她明明是被他们的吼声吵醒的。
同时她疑惑的很:“不是才三层楼吗,为什么要装电梯啊?”
三个人精助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闭嘴。
大老板的事他们自然不好插手。
他不说,那他们也不能逾矩主动告诉她。
晚上吃完饭后,卉满又去还书了,下楼梯时还是走步很慢,她总是很容易发呆放空。
“你不是累么?”谢观拧眉问她。
她为什么不坐电梯?
“我不累啊。”只是心里烦而已,卉满觉得他很奇怪。
谢观喝了点茶,神思冷静了下。
这栋一百多年没变过基本构造的宅邸,破天荒违和地安了新时代的电梯。
可她不坐。
他以一种平易近人的高雅姿态,在她疑窦丛生的注视下维持着端庄肃穆,同时讥讽自己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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