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赐殿

李宣传了旨,阖殿上下问安叩头,比之前着封夫人时更加恭敬,这也许就是客居和长居的区别吧。

碧罗是王寂身边服侍的大宫女,从被指派给管维起,心里就有了底,陛下肯定不会再叫她回去。之所以不敢往主人面前凑,一是还摸不清她的脾性,二是管夫人明显更习惯使熟悉之人。现在陛下将她送予管夫人,今后就不能作壁上观了,必须要得到管夫人的信重才是。

宫中只有姜夫人在时,阖宫上下皆知陛下待姜夫人情深。姜夫人产子之时,陛下在风雪夜跟着苦熬,只要贴身伺候主子的奴婢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原觉得姜夫人得陛下恩爱已是极致,如今看来也不尽然。且不说这却非殿是帝居殿,他们这些人原本侍候陛下,陛下的私事,自比旁的奴婢更清楚一些,可陛下居然毫不介怀的全给了管夫人,这是何等爱重。

虽说陛下也不只他们这些人可用,千秋万岁殿那边就还有另一班。看似他们从高处落到低处,原本陛下的奴婢变成了宫妃的奴婢,但是碧罗却不这么想。陛下明显不太使宫女,多数事情他随手自己也就做了,一些喊侍人去办。她们这些宫女除非有那等志向高远的,能攀一攀龙床,不然还不如去宫妃身边能被派上用途。姜夫人那边有武安侯府的人,她们也插不进手,管夫人只带了一个的奴婢独身进宫,正是缺人的时候。

管维听到让她常住却非殿也顿感头疼,就不能随便找间屋把她打发了吗,只要大约能住人就行。

“夫人刚才既问了陛下何时得空,奴婢浅见,等陛下忙完了,怕是会召见夫人。”碧罗屈膝行了一个礼,主动凑上前。

管维疑惑:“不是刚才交代人传过话了吗?”

碧罗道:“陛下与夫人久别重逢,会召见夫人是很自然的事情。”昨夜未留,今夜不可能也不来,不然就该被揣测夫人跟陛下之间有龃龉了。

大约听懂了她的意思,莹白如玉的脸显出些许不自然,碧罗观她从之前的沉稳内敛变得眉目间略带烦躁之意,有些担心是不是将话说得太露骨让管夫人羞恼了。

碧罗装作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道:“夫人于闺中时定是喜欢舒适闲逸的样子,可这样的妆扮在宫中却不太妥当,夫人现在被赐了位分和品级,自然应有相应的礼制。”

管维默然不语,心知她的确更习惯旧衣,只不过碧罗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既然食君之禄,就只能随遇而安了。

“夫人不必烦恼这些琐事,有婢子们在呢,夫人只要安然端坐,您喜欢何种样子,婢子都会听从吩咐去做。”

先是对镜梳髮,散开垂髻,碧罗比着其他的发式问她,管维选了一个双环灵蛇髻。

碧罗赞道:“这个发髻的确更配夫人。”

编结而成的发环比平日的式样还要略高一些,缀上宝石镶嵌的髪簪与步摇,换上朱红色的曲裾,镶着白底云纹,再罩上一件素色纱衣,既柔和了鲜妍的朱红,又显轻盈,跟高环双髻相得益彰,衬得管夫人身姿仙逸。

新朝初立,陛下之心不在后宫,是以并没有选美入宫,她们这些奴婢见识不多,但是美人美到一定程度,无须比较就知是极美的。昨夜,碧罗就惊讶于管夫人之美貌,没想到这一妆扮下来,容色绝俗,灵秀通透,如笼罩在薄纱淡雾中。

见周遭皆静,管维皱眉,是不是不行?

碧罗回过神来,自嘲道:“夫人不要笑话婢子们没见识,俱是被夫人容貌所慑,一时失态了。”众婢忙不点头,宫中顿时活络了起来,纷纷夸起管维之美。

管维莞尔,她立于铜镜面前,细细打量,镜中的女子如此陌生,也许就是她以后将要习惯的样子了。

***

长秋宫不远处有一风景秀丽的园子,姜合光之前身子笨重不太愿意走动,可太医让她要多动一动,如此才利于生产。王寂为治她的惫懒,每日都要抽出半个时辰陪她在园子里走一走。

想到彼时,再观眼下,姜合光也觉得风景索然。

绿伊逗着大郎咿咿呀呀的说话,姜合光果然看了过来,望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心中爱得不行。

只见她用丝绢擦掉大郎的口涎:“你笑什么呀?傻乎乎的。”姜合光逗了一会大郎,逛了一会园子也觉得有些乏了,又担心大郎会冷,有了回长秋宫之意。

绿伊道:“夫人何不抱着殿下去见陛下,殿下也有两日没见过父皇了呢。”

姜合光睨她一眼,让其余人等止步,带着绿伊走远了些,绿伊心中惴惴。

姜合光也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绿伊秀美的脸庞,她怀着身子时不能侍候王寂,想着把贴身婢女给他,可是王寂不要,这事儿就此作罢。

“绿伊,你的前程不在陛下这儿,他当时就未允,眼下管维入了宫更不可能。”

绿伊羞得满脸通红,跪在雪地上哭道,“婢子没有此妄念,婢子只想夫人跟陛下好好的。”

姜合光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她,皱眉道:“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并非责你,罢了,我就不该说这些话。”

绿伊也知道外面闹起来难看,就着姜合光拉她的手起身。

回长秋宫的路上遇到李宣,李宣先给姜合光行了一礼,然后道:“陛下听说您来了这边,让奴婢过来问问夫人,若觉得不累,陛下等着您带小殿下过来。”

姜合光唇角一撇,这人惯会说好听的话,她既已经出门,可见是不能推脱身子不适再不见人,遂一行人改道去了千秋万岁殿见驾。

她进殿之时,王寂显然还有事儿在做。抬头见她来了,就扔下手中的笔,笑着对姜合光招招手,姜合光抿唇,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王寂拉着她的手坐下,仔细打量起,面色红润,气色还好。

这月余多第一次见到王寂当面,姜合光心中不免委屈和酸涩,看着他打量自己,忍不住瞪他一眼。

王寂不禁笑出声,戏谑道:“看来是大好了,很有精神。”

姜合光低头埋怨,“陛下盼着我好吗?”

王寂抚摸这她的秀发,顺势将她抱入怀中,正色道:“自然是的。”

姜合光温顺地俯在王寂怀中,眼泪如珠滴落玉盘,打湿了王寂胸前的衣衫,王寂由着她哭了一会,才劝道:“合光,莫哭。”

这句话说得姜合光更想哭了,自顾哭了一会,大宫女云舒送水进来服侍她净面,她对着铜镜看到自己眼尾红红的,很不好意思。

姜合光净面梳洗的时候,王寂逗弄着大郎,小娃娃紧紧地捏着亲爹的指头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王寂笑道:“这小子真有劲。”

看着父子二人玩闹着,心中想说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您说,我要去见见她吗?”

“谁?”王寂的注意力全在大郎身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合光站在旁边不再说话,祥和的气氛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冷凝了下来。

良久,王寂回过头来,终于给了回应:“她刚进宫,还不熟悉,不要去打搅她 。”

话音刚落,姜合光咬唇,直视王寂的眼眸,气道:“您这是担心我欺负她?”

王寂不再说话,让乳母抱走大郎。

“合光,不要来试探我,这种事情你做不来,也不要做。”

这是骂她笨吗?姜合光更气了,仔细想想他说得也对,她真是猪油蒙了心为何要问这么个蠢问题。

许是觉得刚才过于严厉,王寂耐心道:“前些日子大雪天赶路让她遭了罪,现在宫中对她来说全然是陌生的,让她先安心下来再说。”

当年他答应娶新妇的时候曾经想过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思来想去他父亲有一个兄弟无嗣而终,到时候他肩祧两房,将二女远远的隔开,大不了家业打大点就是了。结果没想到他一路打过来,登基为帝了,早前的想法自然作罢。

“你身边的人要好好管束。”王寂最后叮嘱一句,见她低低的应了一声,他柔声道:“回去吧。”

姜合光走后,王寂思绪纷乱,他收束起那些让人心烦的念头,平心静气地重新专注于政务当中。

用完午膳,看到封赏名单,他突然问道,“管霖现在在做什么,我记得他以前是兄长手下偏将。”

李宣功课做得扎实,自然把管霖还在洛阳的事情禀给了王寂。

王寂思索了片刻,让人传召管霖觐见。

书房内,他细问了管霖之前的差事,管霖应对如流,王寂点点头,又叙了一会儿旧。

他时间紧,这还是半途插进来的事儿,是以也没有留管霖多久,后又接见了一些臣子。

封赏名单上,着笔多加了一行:管霖,拜骑都尉,封武乡侯。

王寂右手按住眉头,闭眸养神。少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从案前起身,李宣赶紧走过来给他整理衣裳,只听见王寂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朕去瞧瞧她。”

这是要摆驾却非殿了,李宣赶紧去安排,最要紧的是通知却非殿那边接驾,可不能像昨日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