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明杨茂诡计后,樊登和周昌各领一支秘换回宫的幽州突骑,同样出身幽州突骑的亲卫护卫千秋万岁殿,堪用的宫卫护卫长秋宫,原想着却非殿用宫卫亦可,终是放心不下。眼下宫内鱼龙混杂,许是还有杨茂埋下的钉子,若趁这边乱了突施冷箭,管维危矣。她进京就遇过伏杀,决定诏聂云娘进宫贴身护卫以防万一。
不多时,等来聂云娘进殿复命。听她仔仔细细地回事,王寂庆幸此番没有出现疏漏,将聂云娘派上用场,不然即便是灭了杨氏全族也是终生痛悔。
当她说到刺杀的小黄门自称黄尾义子,王寂眸中闪过厉色,黄尾是他身边除了李宣之外最得用之人,“把黄尾叫过来。”对侍人之任用,王寂素来取忠心二字。
宫中出了叛乱,此时拿他来问必是大宗。黄尾心下着急,眼睛并不敢四处偷瞄,于殿中跪下叩拜,此时陛下正在召见鲁侯,心思一转,大约跟管夫人相关。
“听闻你在宫里有一义子,何处当差?”王寂观他神色虽然忐忑尚算镇静。
“回陛下,奴婢见那孩子可怜,多关照几分,情分上堪比父子,并未以父子相称。”黄尾并未遮掩,老老实实的回话。
“孩子?”王寂望了一眼聂云娘,方才说是貌似三十的枯瘦男子,但世上有那等奇功,是以形貌跟年岁不相当也是有的,也因这份不同于普通侍人的形貌,聂云娘才起了疑心。
黄尾再度叩头,道:“那孩子年初刚满十三,去却非殿寻过一回李常侍。”
王寂有点印象,的确是个半大孩子,这就是冒名了?让黄尾还是走一趟掖庭,查查有无可疑之处。虽去掖庭免不了皮肉之苦,但只要去了陛下的疑心,黄尾知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除此之外,有没有旁的可疑之处?”
聂云娘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几个宫卫跟臣的亲卫起了争执,但并未冲殿。”
聂云娘接的是密令,又事涉谋反,调去的宫卫不明就里,提防于她也是职责所在。王寂将却非殿上上下下的反应梳理了一遍,未见异常,决定依然留用。
“她既不舍,你就再留宫中几日。”到底几日,王寂没有说。
聂云娘被陛下那充满兴味儿的目光打量得毛骨悚然,她当然知道其中毫无暧昧之处,以前在军中,陛下看她跟别人无有不同。从不因女子而特意照拂,但也不因女子就短了她任何封赏。为了这份自在与公允,她素来全力以赴,誓死效命。“管夫人待臣亲厚,臣心中感激,只是宫中外臣确不好多留,以免谣言四起,有损圣明。”
王寂忽地笑了一下,聂云娘心中一突,莫非会错意了,陛下不是让她快走?“若陛下允许,臣可邀管夫人出宫一叙。”
“去向她辞行吧。”他不置可否。
聂云娘退下后,王寂于绢帛上写下一个端字,端者,为始,头之义,也为正,直之义。大郎既是长子,又盼他日后端方温良,有容人之量。满怀着对长子的希冀,终是定下端这个字。如此,百岁宴这日,于剿灭一场叛乱后,王寂的长子终得来自父皇的赐名。
此时,管维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之色,武安侯造反,姜夫人禁足,这是叛乱平息后,碧罗探听到的消息,因长秋宫的宫婢皆被押入掖庭,连绿伊都没有例外,却非殿显然受此影响,一时风声鹤唳。
云娘去而复返,管维原是高兴的,此刻却笑不出来,一直明白武安侯欲置自己于死地,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悬于颈上的利刃会因造反而落下,摔个粉碎。
“臣职责已尽,明早就要出宫了,特来向夫人辞行。”云娘郑重地对管维一礼。
若只是赏舞游乐,饮茶闲谈,管维的确不舍,可云娘是为了护卫她才入的宫,挡去她的杀机,却将自身置于险境,于她犹如人盾一般,且禁中的日子,对云娘这等天高海阔的女子来说,无疑是将凤凰关做鸟雀,如此,还不如让她出宫去。
管维郑重道,“此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云娘之恩,管维没齿难忘。今后如遇为难之事,可来使相告,我,绝不推辞。”
这句承诺太重,聂云娘看得出管维与陛下之间有心结,她身居高位还感为难之事,定然极凶险甚至事涉皇命。管维如此承诺就是欲为她向陛下低头求情之意,不免动容,她扫了一眼四周的宫婢,管维知她许是有话要说,就让她们退下了。
“阿维,如今武安侯已倒,你如何看待?”聂云娘开门见山,显出一股锐意。
管维惊骇,未料自己一腔报恩热血,会引来云娘如此推心置腹,全不似平日之审慎,她也直抒胸臆,“这是陛下的宫殿,就是侍女奴婢都退下了,云娘也不该如此说话。”
聂云娘知她是隔墙有耳的意思,“陛下三番两次让臣接近夫人,也知夫人厚待于臣,若臣一直明哲保身,陛下如何作想?”
管维眉头紧锁,“没成想会给云娘造成如此不便,我愧对云娘。”云娘光明磊落无拘无束,她心向往之,并不知她对云娘的欣赏在陛下眼中会将她与云娘划为一党。
“经此一役,朝中会再度提起立后之事,夫人想过没有?”姜夫人背后是武安侯,如今武安侯谋反已然是罪证如山的铁案,朝中再度议立后位,只怕是请立管夫人的更多,且管夫人也有华西侯这一表兄。
管维并不觉得讶异,她再如何闭塞,也知朝中请立皇后太子之声音不绝于耳,许多人并非全是武安侯党,只想陛下早正国本。“云娘是觉得我想做皇后?”
聂云娘摇头,她知管维性情,只道,“陛下另娶已成定局,夫人何妨为自己争取一回?”
次日,管维站在殿门前目送聂云娘带着亲卫离去,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孤鸟没于长空,时隐时现,热闹过几日的大殿又冷清了起来。
姜合光于晨光中幽幽醒来,一日夜,已是朱颜凋零明眸暗,她昏昏沉沉支撑起病体,轻唤:“绿伊。”
只见一名生的容长脸的宫婢,眉清目秀,年龄约莫二十四五,她先稳重地行了一礼,“婢子云舒,拜见夫人。”
姜合光睁开眼眸,皱眉问,“绿伊呢?你让她来。”
“绿伊姐姐有事出去了,让云舒侍候夫人,等她回来再到夫人跟前告罪。”
姜合光见身旁皆是陌生宫女,连绿伊也不见了,哪有还不明白的,她惨笑一声,“她又有什么罪?”说完,仿佛失掉了最后一分力气,摔倒在榻上。
宫女们见状都惊慌起来,云舒很是沉稳,“去请太医过来。”
“不许去。”姜合□□息短促,伏于榻上,这传出去,岂不要说她装病乞怜。“我没事,只是胸口有些难受,大郎呢,大郎在哪里?”她心中一慌,挣扎欲起,云舒赶紧上前托住她,缓声道,“殿下在呢,乳母都在跟前,夫人要见吗?”
并不阻她与儿子相见,姜合光心下略安,怕吓着孩子就没让人去抱来。
云舒见提到大皇子后,姜夫人有了些精神,又道,“李常侍刚来过,陛下给殿下赐名了。”
姜合光目光幽幽,“赐了什么名?”
“一个端字。”
“端正品行,束身自修。”姜合光听到这个赐字,泪雨如下,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他那般小,何须他来端,他来束?”
云舒见姜夫人不见欢喜,反而悲难自抑,心下不由得惶恐。
姜合光哭了一会,由忧恐至愤懑,她掀开被褥,厉声道,“替我更衣,我要面见陛下。”说完,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云舒眼疾手快,立时扶稳她,劝道,“夫人还在病中,等养好了身子,再见陛下也不迟。”
姜合光置若罔闻,那些陌生宫女也如木偶一般使唤不动,姜合光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她胡乱套上一件裙裳就要往外闯。
云舒被姜夫人名节性命全然不要的狂态吓得险些晕厥,她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跪在姜合光面前拦住去路,不停叩头,“求夫人息怒,求夫人息怒,婢子们伺候不周,愿领责罚,只求夫人息怒。”殿内宫女具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不断求饶。
姜合光环顾四周,“你们是陛下派来服侍我的,还是来监视我的。”一字一顿,尤后一句几乎是犯上,不敬。
宫女们根本不敢听,云舒再次叩头,“婢子知罪,请夫人息怒,婢子陪着夫人去面见陛下,还请夫人容许婢子伺候梳洗理妆。”
姜合光这才稍稍平静下来,她拿着一把齿梳递给云舒,“你来。”
云舒松了一口气,赶紧站起来,接过这把齿梳,面露难色,羞惭道,“婢子现在一身脏污,还请夫人稍容婢子片刻。”
见她额头红肿,妆残面污,想起在千秋万岁殿见过,她是王寂身边的宫女,心中的那点不忍也散去。只是她不愿为难一个宫婢,让她退下了。
被生生催出的决绝之意似被抽走,忽感后怕,方才若真的奔出去了,不光这阖宫上下都完了,大郎也不能再有她这种失德败行的母亲。
姜合光拿着齿梳梳理发丝,望着铜镜里那个容颜憔悴的女子,心中的悲伤,愤懑,绝望,怨恨都化作一股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聂云娘的意思是,情分靠不住,还是权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