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求见

抬步辇的四名宫女生得高壮,脚下很稳,姜合光还是被颠簸得心下翻腾,生出冷汗,唇色越发白,所幸千秋万岁殿离长秋宫并不远,很快也就到了殿门阶下。

宫女扶着她下辇,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一股心气,居然让她稳稳当当地站好了,她让这些宫女退下后,长跽请罪。

雨歇天晴,青石地砖还是湿漉漉的,姜合光这一跪下去,地上低洼处囤积的雨水顷刻打湿了裙裾。这一跪,仿佛花光了她所有力气,眩晕之感袭来,她想说“臣妾来向陛下请罪。”可这几个字如鲠在喉,即使用尽全力说出,也是声若蚊呐。

黄尾匆匆奔下台阶,急得不知如何才好,蹲身道:“太医才说您要好生静养,跪在这儿可使不得啊。”

姜合光抬眸,复说了一遍,“臣妾来向陛下请罪,烦请黄常侍去通禀一声吧。”不论去却非殿亦或是千秋万岁殿,素来无人拦她,只略站一站,立时被请进去,这般跪着请见还是头一遭。

黄尾让小黄门赶紧去拿一个厚厚的垫子来,哪怕天大的罪过,只看在陛下还会给长秋宫请医问药,他们这些奴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夫人跪在湿冷的青石上。

姜合光并不用那个垫子,只跪在原地等候。黄尾跺跺脚,忙转身去回陛下。他也是流年不利,义子的事儿将将洗清,回头当值就撞上姜夫人请罪。

硬撑着再度看到黄尾奔下台阶的身影,姜合光眸光微亮,黄尾走到近旁,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脸为难。

见他面有难色,眸中光亮渐熄,木然开口,“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有旨,不需要夫人领罪,让夫人回长秋宫去,还让奴婢给夫人传步辇。”

姜合光心中绞痛,王寂从未这般冷待于她,之前被禁足时,她还希冀如能见到陛下当面呈请,许是要好一些,如今看来真是高估自己了。她今日既然出来了,就没有打算轻易回去。“臣妾舅家有罪,臣妾也违了诏令,陛下不愿见我,我就跪在这儿只当为舅父赎罪了。”

黄尾见她执意如此,又不敢真让奴婢强扶她上步辇,只得再一跺脚拼着陛下发怒再进去禀告一回。

姜合光跪得膝盖生疼,背上的冷汗湿透了里衣,天公不作美,又飘起细雨。不一会,她的鬓发被细雨打湿,几缕额发也垂落下来,留下的奴婢见状赶紧拿来伞给她挡着。

还未等来黄尾,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际,只感到全身酸痛无力,她心中有放不下之事,强逼自己赶快醒来,她于昏黄的烛光中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含含糊糊喊道,“陛下。”

那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走到榻边坐下,将她从榻上半抱于怀中,“去将药拿来。”

姜合光不错眼珠儿地看着他走过来,犹如梦中,直到被他抱起,才有了踏实感,她此生原还能见他一回。一名宫女端来一碗浓稠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她,不时用绢帕轻拭她的唇唇角,很是细致周到,等姜合光饮完汤药后,王寂见她脸色难看得不行,又道:“去拿蜜饯果子过来。”

姜合光顿时想哭了,忍泪道,“我不吃。”汤药再苦也不如心苦,蜜饯再甜也冲淡不了。

王寂也不勉强她,将她放到榻上正欲离开,姜合光哪舍得让他走,捉住他的一片衣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你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再跟我说话,我就在前面,别胡思乱想。”

姜合光松了一下被拽紧的衣袖,只还是不愿放下,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带走这片衣袖,到底不忍心,王寂重回榻边坐下,轻抚她额前的散发,温声道:“那我看着你睡。”

抓着他的手掌紧紧地握住,犹如握紧浮木,泪意蒙蒙的水眸只瞧着他,欲说还休,原来想好的求情之语忽然就不想说了,许是药有安神之效,许是她病中精神不济,犯了迷糊,哪怕再疲,也要努力地睁着眼睛,不想睡去,也不想他离开。

“闭眼,听话。”王寂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指。

她实在太累了,闭上眼睛后很快昏睡过去。

等再度醒来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她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宫女听到帐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忙上前道,“夫人有何吩咐?”

姜合光有点慌,“陛下呢?”

宫女回道,“陛下还在前殿。”

“他,他最近很忙吗?”她咬了下唇瓣。

“婢子也不知,陛下最近都是在前殿歇息。”也就是留宿东侧小厢房了。

她掀开被褥让宫女更衣,宫女见状,“还是婢子让人去前殿问问黄常侍,看陛下歇下没有?”

犹豫之间,王寂进来了,他面有疲色,见姜合光站在地上发愣,“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姜合光听到他的声音,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抱住他腰身,王寂眸光一扫,周围的婢女全都退出了殿外,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怎么啦?”

她只伏于他胸前,不一会,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裳,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她问:“陛下能饶过舅舅家其他人吗?”

抚她背的动作停住了,姜合光抓紧他腰间的衣裳。

王寂淡淡道,“那日若你舅父成事了,你也会为了朕与端儿去求他吗?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奔出去求?还是不好好吃药弄坏自己的身子去求?又或是雨中跪求到昏厥?”他抬起姜合光的下颚,望进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又道:“朕也就罢了,只不知你那舅父肯不肯放端儿一条性命。在你心中,是不是朕与端儿都不如武安侯府来得要紧,是不是觉得朕败了更好?”

这番诛心之论让姜合光不住地摇头,“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什么?长秋宫往外传递消息不是仗的你的势?孙氏屡次进宫打探消息不是你给的通行令?”

姜合光心中委屈,哭道:“陛下怪我没有跟舅家划清界限,没有管束好奴婢,但是我没有盼着陛下不好,您冤枉我。”后宫诸事都在陛下掌中,后宫中有三头六臂之能的都是李宣和黄尾这两个中常侍,她跟舅家说过什么,陛下难道不知吗?

王寂忽道,“谁放你出来的?”

姜合光心中一突,他定是知晓的,只是此时提到管维,好像有出卖他人恩将仇报之嫌,一时不知是气王寂明知故问,还是恼恨自己居然不敢回答。

“包庇你舅家也就算了,管维你也包庇?”

姜合光委屈巴巴,细声细气,“我没有包庇。”

“那你今日跑到千秋万岁殿干什么?你舅父造反,自有国法杀他,亲眷有罪无罪都要依案卷定夺。”

姜合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只是不希望陛下将她亲人杀个干净,也不希望牵连母家,这有错吗?如果姜杨两家都毁在陛下手中,那她以后如何面对他。她那么喜欢他,从第一面见他就心生欢喜,即便后来得知他还另有妻室都没有后悔过,她不想余生都在痛苦后悔中度过。

她六神无主,也不知怎样才能叫他心软放过舅家,她脱口而出:“我给你当妾室。”说话这句话,她似脱了力,精疲力尽软倒在王寂的臂弯中。

王寂抱她到榻上,姜合光眼眸中含泪,疲惫道:“我给您当妾室,行吗?求求陛下,求求你了。”目前虽也是妾室身份,并没有资格跟王寂讨价还价,但王寂将她与管维都封做夫人,迟早有一天要择一为后,他如今不封,只是心中还有犹豫或者时机未到,若自己先松了口,甘愿为妾,让管维做皇后,是不是就能解了陛下的为难,让他放舅家一马了?

他抚摸着她满脸泪痕的脸颊,似怜惜,似冷漠,“你这是将后位当做跟朕谈判的筹码了?”

见王寂面色冷凝,姜合光有点害怕了,呐呐道,“臣妾没有。”

王寂冷嗤,看似乖顺柔婉,实则胆大妄为,知道她今日是被自己吓怕了,也懒得跟她计较,明明告诉她要看查实有罪无罪再定夺,也就是说不当杀的不会杀,更不要说去杀一些不知事理的幼小孩童,笨得连这句话都听不懂,巴巴的跑来跟他求情谈条件。

将她禁足就是知晓她要说些什么,嫁给他两年,这性子也摸了七八分,实在不想听她这些啰嗦,免得生气。若非因嫁娶一事的确对她有愧疚,将来也未必对得住,就冲她今日说的这些话,也不想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必然要她长个记性。

“陛下,你生气了吗?”姜合光又来拉他衣袖。

王寂这回不给她面子了,拂开袖子,“知我会生气,还是要说,你这明知故犯几回了?”

姜合光看出王寂其实没有那么生气了,许是甘愿为妾这句话叫他心软了,但也不敢再求情。

“本来过来看看你好些没有,现在看来精神足得很,明日自己回长秋宫吧。”说罢,这回真的拂袖而去。

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的求情成没成。希望陛下能顾念她与端儿几分,不要赶尽杀绝,如此,她不论做什么,都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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