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上,群臣奏请三事,杨逆谋反一案明正典刑,赤云军西进和拢右冯钦交战初败,立太子固国本。王寂将夷三族以儆效尤的呈报退了回去,明示首犯杨茂吴平等人已经被诛,余者按轻重改徒刑,鞭笞,罚金。
群臣见王寂没有趁机大肆株连排除异己,终于放下心中大石,毕竟不论朝堂还是军中跟杨茂有来往者素来不少,尤其外甥女是陛下之妻又生有一子,攀附着众。再则,真要详查,细查,能经得住的少之又少。这时日,人心惶惶,四处走门路,听闻长公主大肆敛金,纷纷拿出压箱底的好货车水马龙的往公主府送。
前些日子又听闻姜夫人求情跪晕在殿前,被陛下亲自抱了进去,看来长公主的金银和姜夫人的柔情终于叫这位性情坚毅手腕强硬的陛下心软了,今日朝会终于出了谋反案的结果。
李崇和冯钦初战损兵折将,大军败退,朝议决定决定五月发兵,而立太子一事被王寂乾刚独断地压下。群臣也是摸不着头脑,武安侯府既未牵连姜夫人,那她所出之子,是陛下长子,立为太子有何不可?
诸事皆稳,王寂还是心感燥意,退朝后,他在殿内不停的踱步,宽袖被他甩出很大的弧度,李宣垂首肃立。
“拿剑来。”
李宣赶紧递上龙渊宝剑,陛下提着宝剑在殿内开练,剑意凌厉,如排山倒海之势,有吞吐日月之气,剑锋所到之处,那些绢帛之物四处翻飞,身形如残影,时隐时现。收势后,王寂甩手将剑插入地板,顿时崩裂,大殿之内一片狼藉,若有那等胆小不长眼的,以为叛军又打进来了呢。他气喘吁吁地随意坐下,仪态尽失,望着嗡嗡晃动的宝剑,直到剑鸣止歇,才让李宣将剑拔出收回原处。
王寂四肢摊开躺在地上,望着大殿高高的穹顶,似山倾压身。“把她们叫过来吧。”他额头见汗,却无心擦拭,挥退宫婢后,王寂起身又独坐了好一会,稍觉平息了那满腔的燥意,这才叫李宣去传召。
自那日回长秋宫后,姜合光就被王寂解了禁足,是以朝堂上的消息也能打听出来,听闻陛下并没有采纳族诛之刑,姜合光唰地站起身来,那双眼眸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端端是明眸皓齿,艳光逼人,心潮澎湃如奔腾之江流,内心一个劲儿地呐喊,我要去见他,去感激他,到他身边去。
就在此时,小黄门来传诏令,陛下让她去千秋万岁殿见驾,姜合光觉得此刻就是刀山火海她也会去找他,轻盈如嫦娥奔月一般,奔下几级台阶后,忽想起当日王寂斥责她没有规矩的话语,遂停下脚步,对着后面慌慌张张跟过来的绿伊云舒等人笑靥如花,“去传步辇来。”这一回,她要以稳重端庄,温婉淑女的样子去见他。
这些时日朝堂后宫的动静,已入了管维之耳。她坐于妆台前,手里拿着这块龙珏怔怔出神,玉珏被她一直握于掌心沾染了她的温度,不再那么冰凉,她细细地描绘着上面的图案,似要铭记于脑海中一般。良久,她终是将龙珏放入匣内。
那幅只看过一回的帛画也再度被她展开,画内花树繁茂,湖边一草堂掩于林间,马车与其是驶归,其实并不知去往何方。她抚触这熟悉的画技笔调,神情温柔,一丝哀意一闪而过。有情无缘,有缘无分,情缘分三者皆有,亦未必圆满。
此时,殿外有人来传,让她去千秋万岁殿见驾,入宫以来,这是王寂首回召她前去。她神色平静,眸色淡淡,凝望着铜镜中那女子的身影,一直到谨娘不明所以来催她。慢慢地将帛画卷好放了回去,带着木匣上了来接她的步辇。
姜合光离得近,是以先到,还未进殿,娇柔愉悦的嗓音就传入王寂耳中,“陛下。”她的眸光直寻王寂而去,见他面色冷凝,灿烂的笑容微顿,这才发现四周不太对,殿内地板上居然被劈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她急道,“是有人行刺吗?陛下可有受伤?”
“无事。”并不多解释。
见他面有疲色,鬓角微微见汗,她走上前去探他额头,疑惑道,“陛下生病了吗?”王寂向来身强体健,她都从未见他生过病的样子。
王寂将她的手拿下额头,正欲说话,只见管维立于殿外静静地望着他们,见他二人分开之后,才进殿稳稳当当地行了一个礼。姜合光突忽然就想起,自己进来时是不是没有行礼啊。
她不知道管维也要来,是以站得离王寂很近,二人相隔不过半掌之距。管维行礼后就站在离他们五六步远的地方不动了。姜合光先是看了一眼管维,又看了一眼王寂看管维的眼神,唇角微抿,退下去站到了管维左近处。
管维进殿时将龙珏交给了李宣,嘱咐她走后再呈给陛下,李宣不得不接这烫手山芋,管维安抚她这本就是陛下之物,兹事体大,她不好再拿在手里,如今算是物归原主,陛下明白的。
不知为何,将将平抑的燥郁之气又起,他说得很生硬,“朝中催朕立后,朕也不想再拖下去,今日,欲择一人立为皇后。”
话音一落,姜合光想到之前做出的承诺,心中一紧,偷偷去瞧王寂。但见他的眼眸只看向管维,“你们说,朕该立谁为后?谁愿登上后位。”他停顿一下,“与朕并肩。”
管维微微一笑,这后位未曾想还有皇帝问妃子谁该做,毛遂自荐来做的。姜合光不敢擅自开口,又去瞧管维。见管维在陛下的逼视之下还定得住,她心生怯意,更加不敢了。
王寂见她二人都打定主意不说话,一副凭他做主的模样,不知是生了怒还是另有他意,他森然一笑,说出的话很无情,“既然都无意,那朕另选淑女进宫,择贤为后。”
顿时,姜合光眼睛瞪得滚圆,凭什么呀,要是管维当皇后,她也就认命了,旁人凭她是天仙神女,她都不许。她也不管怯不怯了,豁了出去,“陛下要选淑女纳新人,臣妾本是不能管也不敢管的,但要封后,臣妾不服,我跟管姐姐都是以正室礼进的门,凭空出来一个人压在我们头顶上做皇后,臣妾不服。”姜合光担心自己一人的份量不够,把管维也拉下水了。
管维并不与她计较,本就在水中,有没有人拉她也无关紧要,且她知晓王寂并非真的要选新后,只是要逼出她们的心里话罢了。她二人只要有人愿退,他的两难不费吹灰之力便迎刃而解,若都执着于后位,大不了他再拖就是了,他是皇帝,真不想立后,朝中也无人敢逆他之意。可她,却不想任他游刃有余地两边糊弄,好似他真的能有两妻一般。
王寂见姜合光反对,也不责备她那两句臣妾不服不像话,点了管维,“你说。”姜合光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而管维,他一直似懂非懂,如今的管维跟三年前已是大相径庭,有时候他都摸不清她真正的想法。
管维神情松弛,笑道,“臣妾说的话管用吗?”
王寂被她一噎,脸色更加难看,女子自荐要当皇后,这传出去确是难听。
她见王寂面色也不在意,悠然道,“这要看陛下以何种缘由立后了。”
王寂的眸光一直紧锁于管维脸上,见她气定神闲,微微皱眉,“那你说朕该因何立后?”
“若因贤立后,陛下知道臣妾的,宫务粗疏,若因徳立后,臣妾才德平平。”
听她自贬,他听得不舒服。“若以姻缘嫁娶论呢?”
姜合光脸色微变,神情紧张,先前不论贤还是徳都不重要,陛下说你有,你就有,只有礼法,娶是娶,纳是纳,不是陛下一句话可以抵消的。
管维眸光与王寂相撞,四目相对,两人目光不移不躲,“那臣妾是陛下原配之妻,若当皇后,不过分吧。”
王寂心下微松,差点跟她说一句“不过分”,目光不自然地从她脸上移开,转向姜合光。
管维没有移开眸光,哪怕王寂转向姜合光也没有,“听闻陛下娶姜夫人是十里红妆,冀州人至今津津乐道其盛景,既都是三书六礼,自然不能以妻位立后。”
他鬓角积汗落下,听见十里红妆四个字似力压千斤,他都不敢抬头去看管维了,只因他娶管维之时家逢巨变,婚礼从简,甚至没什么喜庆之色,全是为了让顺天王释疑。“端看陛下怎么看待皇子端了。”
听到此处,姜合光顾不得自己内心的纠结,急急看向王寂。管维之意,端看王寂是要一个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还是要一个身份地位尴尬的庶长子。王寂可以糊弄她们这些女子,还要如此糊弄亲生的孩儿吗?端这一字,早就是答案了。
除了姜合光身在此间一叶障目,他二人皆明白,满朝文武也明白,拖至今日,不过是一份愧疚怜悯作祟,她累了,不想再拖下去。既然他要一个结果,就明明白白给他,这是管维自舞阴家中接到那帛画之后,想了三日三夜方想明白的答案。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却无法责问出口。管维说错了吗?她没有,她都还未提到,如今江山未定,太子早立才能安臣民之心。她想得明白,也将他看透了,从此以后,他在管维心中就是一个无情无义背信弃义之徒了。
二女退下后,王寂独坐了很久,直到李宣将龙珏奉上,他将龙珏握于掌心,直到玉珏温热,但捂不暖心中寒意,扬袖将玉珏掷了出去,玉珏触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看着一地的碎玉,王寂久久无法回神。他将龙珏送给管维,欲召她入宫为后,此是真心,可他让姜合光住进长秋宫,也是真心。真心给得太多,就是假意了。
管维对姜合光颔首,平静地上了步辇,等走出数丈之后,眼泪才无声地落下。王寂,王文逸,自此,你之宗庙祭祀,你之千秋笔录,与我管维再也无关系。太庙是进不得妃妾的,你会与皇后并尊受后世香火,再厚的史册也记不了几笔你我,只会淹没在你的雄图霸业中成为一颗小小的沙砾,如此,也好,如此,也罢。
姜合光看着管维远去,一直无法登上步辇,她又瞧了一会儿殿门。她心中应该有欢喜的,但陛下他,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神情,怀着这种忽喜忽忧的心情姜合光回长秋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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