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是周四下午请了假,赶回老家的。
宁国涛已经半个月没有联系过她了,她前天给他发了信息,他没回。昨天她又打了电话,没有人接。
这不正常。
父女俩很少打电话,但宁国涛时不时在微信上问她一句吃了吗维系着不知多少深浅的感情。他是开货车的,有时开车到了个新地,还会给她发个定位。
还记得有次宁国涛到了她所在城市,一南一北,地铁换乘要一个多小时。她纠结了许久,想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没问出口,他就跟她发了语音,说要回去了,晚上还能再拖一车。
她也只是回了句,那你注意安全。
在昨天那通未接听的电话后,宁清起了疑心,晚上打了电话给蒋月,问她,最近我爸有跟你联系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手中一支铅笔被主人不耐烦地转着,这是她高二时学的坏习惯。外接的显示屏上挂灯亮堂的光打在面前的图纸上,还有插线板和一堆杂乱的数据线摆在书桌上便再无外物。
书桌被摆在了朝南的飘窗前,床就在椅子后边,两米距离都不到。再往外看,有一扇门隔开了卧室与外边的卫生间和厨房。没有客厅,进门走了两步,左边就是厨房,一台冰箱,煤气灶与洗手台搭成了简易的开火间,灶面十分干净,不知是主人爱干净,还是不常做饭。夹在厨房与卧室之间的是个卫生间,没有干湿分离的说法,实在是太小了,马桶与冲凉处连块简易的布帘都没有,一个转身就是洗漱台。
这是标准的单室套,四十来平,采光最好的就是卧室,没有独立阳台。要晾衣服就打开窗户,爬上窗台,挂在外边房东特地装的晾晒杆上。
这样的空间虽看似拮据,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却有些奢侈。租房,地段、舒适度与租金,是不可能三角。宁清不想花过长时间在通勤上,这样的地段,单室套价格普遍不便宜,且是情侣共同租住居多。她虽工作三年,无能力租住高档单身公寓,加班多房子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当时看了好几套房,索性挑了个最便宜的。除了屋子简陋些,就是底下是个商铺,晚上不免吵闹些,但她加班多睡得晚,不是问题。而夜深时马路上偶尔的车流声,也习惯了。
宁清等了许久,电话那头安抚完小孩的蒋月才回了她说没有联系,他不主动联系我,我联系他干嘛?
转动的笔忽而脱离指腹的控制,啪嗒落下,笔头在虎口处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随手可拭去。
“我联系不上他。”
“你管他呢。”
宁清一阵烦躁,应付了两句挂了蒋月的电话后,又接连打了两通电话给宁国涛,毫无意外,没有人接。
盯着一天屏幕的眼很干涩,她滴了人工泪滴闭了眼。晚上要加班,明早有会议要作报告,可以请了下午的假。对了,还得先买张车票。
她不知掉,宁国涛的这一次失踪,等待她的是什么。
下了火车站,宁清不知道要去哪。
拖着行李箱,里面放着电脑和几套衣物,干脆去了快捷酒店,安顿下来后,她打了电话给她姑姑,宁国梅。
当听到电话铃声时,宁国梅正在家中拖地,她看着陌生的号码,按了接听键,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喊了声姑妈,她明显一愣。
这些年几乎都与这些亲戚断了联系,亲戚是什么?蒋月曾跟宁清说,亲戚就是有钱时巴结你,没钱时嫌弃你丢人避之不及的物种。
“姑妈,我是宁清。”对方要真没认出来就尴尬了,她自报了姓名。
“清清啊。”回过神的宁国梅变得热络,“接到你电话都难得啊,怎么想起来给姑妈打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啊?”
宁清盘着腿坐在宾馆的床上,摸着带着潮意的被子,“我回来了,我联系不上我爸,你有他消息吗?”
宁国梅放下了抹布,弯着的腰有些酸痛,站起了身,这个从小就聪慧的侄女,从没学会过迂回,上来就问了她哥的事,沉默了许久,“清清,你真的要管这件事吗?”
宁清看着放在床位的行李箱,不说话。
“这件事你帮不了什么忙,那就不要管了影响自己的生活。”宁国梅很直接,这样的话也许不该由一个长辈说,但看着这么个晚辈,亲侄女,但凡有一丝怜惜,都应该让她过好自己的生活。
“姑妈。”宁清苦笑一声,“他是我爸,我怎么能不管他?”
“那你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好久没见你了。”
宁清骑了大概十公里,九月的最后一天,天气并不热,傍晚时还有微风,到达目的地时只是微微出汗。
她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坚果礼盒和一箱牛奶,没有空手上门做客的道理。公司是十号发工资,她将房租和固定存款转到一张银行卡上,给自己剩余三千的花销。手上这点东西就花了她三百五十,身上就剩一千多了。
宁国梅的新家位于城市的南边,地段十分不错,看起来是个新小区,刚才一路骑行的路上都能看到新楼盘打的满屏广告,区域的发展可从房价中窥得一二。这么些年,城南这一片的黄金地段位置就没变过。临近市中心,本城最好的高中就在附近。
宁清第一次对城市格局分布有意识还是上高中时,班里好多人都住在附近,可以选择走读,甚至都是同一个初中的。
“来就来,你拎东西干嘛?一会给我拿回去。”宁国梅看着她手上的礼盒皱眉头。
她笑着说,“姑妈,我好久没来看你,心中有愧,我还觉得这点东西拿不出手,您就收下吧。”
宁国梅拿过礼盒放在了玄关处,才好好打量了侄女。她穿了个牛仔裤和简单的T恤,脚上的帆布鞋还有了开胶的征兆,后边背着黑色书包,活脱脱大学生的样子。她哥长得俊,侄女随了她哥,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皙,且干干净净连个痘印都没有。浓眉之下是一双灵动的眼睛。但她瘦了很多,原本是正常身材,这一瘦,面相会显得凶。哎,不过她都二十七了,哪能跟印象里高中时的稚嫩可爱相比?
“去洗了手,来吃饭。”宁国梅走去厨房,盛了两碗饭。这顿饭做得匆忙,她便打电话从附近饭馆里定了老鸭煲和糖醋排骨送上门,再搜刮了冰箱炒了俩素菜。
宁国梅往侄女碗里夹着排骨,“你多吃点,别太瘦了,人一瘦脸就会变老。”
“不等姑父回家吃吗?”
“他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说起老公王锁明,宁国梅抱怨着,“他最近老讲究了,不吃我做的饭,说我做饭油多不健康。他要控制三高,在家都要买生的三文鱼说能减肥。”
她还没接话,就被追问着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谈男朋友,有消息了总该通知他们一声。
宁清三言两语交代了番,大学毕业后去了土木研究所读研三年,回来已经工作三年了,没有男朋友。
“姑妈,我爸现在在哪?”一顿饭还没吃完,她还是扫兴地问出了口。
宁国梅放下了筷子,“派出所。”
这个回答,在宁清的猜测选项内,一个人能毫无音讯,要么遇上事了躲起来,切断一切与外界的怜惜,要么被关进局子了。
“为什么不联系我?”
“清清,姑妈为你好。”宁国梅看向侄女,“你好不容易读完大学有工作能自己的生活了,不要往回看了。”
“他在哪个派出所?”
从姑妈家出来,天已黑。纵然傍晚时分短的可怜,深秋的寒意未抵前倒是散步的时节,宁清骑了辆自行车在这个城市的一角晃悠着。与其说是太晚了无法去派出所,不如说她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随着导航的指示左转,脚蹬了两圈,高中母校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
听到铃声时,宁清扫了眼校内高耸的钟楼,六点,晚自习开始了。外边三三两两的学生也压根不急,慢悠悠地往校门口走着,倒是保安在催促他们快些。甚至还看到一对小情侣,穿着短袖校服,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进校门。
她也曾在这,有过无比精彩的高中生活。
宁清停在路边,单脚着地坐在自行车上看了两分钟,就离开了。
年少时总自认是特别的,但寥寥几句做生活轨迹概括时,再次意识到对大部分人而言,都并无不同。读书,工作,活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只是有时浪花打来时几乎能将一些人掀翻,造就了彼此境遇的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