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王锁明这两年算成了小有名气的包工头,平日里项目是接不断,看挺着的大肚子就是饭局喝出来的。一顿饭也算有话说,与宁清聊着施工层面的事情。

宁清下工地也不少,当施工方无法理解图纸或构图有问题时,师傅总带着她一起出勤。

她当初选土木工程这个专业,也跟家中亲戚有关。亲戚们除了进厂的,便是做包工头、木匠和泥瓦匠的。彼时基建与房地产热火朝天,便选了个容易找工作的专业。

吃完了往外走时,角落里的一扇门被推开,王锁明眼尖地看到了走出来的人,连忙迎了上去打招呼,“李校,在这吃饭啊?”

这是三中的副校长,一次饭局上认识,之后便将三中一栋宿舍楼的重建交给了王锁明。

宁清站在身后,好奇地往包厢内看去,想看包厢的设计和装修长什么样。

一双眼攫住了她,赵昕远抓着筷子的手僵住,嫩滑的鱼肉掉落在盘子里。他霍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李慧在座位上问着。

宁清下意识动作是逃,一身穿搭与此地的环境格格不入,穿着运动鞋的脚近乎小跑的步伐凭借着印象中的地理位置往外走着。

如此长的过道,寥寥的人影,她仓促的身影并不难捕捉。

赵昕远多跨了两三步便捉到了她,抓住了她的肩膀。如此大的力道,活生生把她整个人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了他,“你跑什么?”

宁清被他扯得很疼,他的脸直生生撞到了她的眼内。在她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庞依旧清俊,在时间雕刻下,棱角变得更加分明,那双凌厉的眼神是她从没有见过的。

赵昕远笑了,“见到老同学逃什么啊?都十年没见了,不会还以为我对你念念不忘、要对你死缠烂打吧?你还挺有自信的啊?”

“既然是老同学,那你何必这么激动地追呢?”宁清看着他仍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道未减,疼痛感让她清醒,“既然打过招呼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宁清知道他的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昨天。”

“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最晚七号。”

“好。”赵昕远嘲笑着自己,刚刚讽刺她的话,立马现世报到了自己头上,“你选,明天中午还是晚上,我请你吃饭。”

他不等她回答,拿出了手机,问她,“你手机号多少?”

宁清才报完号码,裤带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隔着他们五米远的李慧,感到了一种叫宿命的东西。为什么,他们还是再次相见了?

宾馆窗帘的遮阳效果还挺好,只是昨晚没拉严实,中间留着一道缝隙,下午两点的阳光格外灿烂,投过缝隙照在了被子上。

清晨醒了一次后又无意识地昏睡过去,等到第二次醒来后,宁清一片茫然,不知今夕是何日。

手机被她扔在了靠近床尾的单人沙发上,凌乱着头发从床头爬到了床尾,站起身去够手机那一刻,脑袋天旋地转。

年纪大了,起床都不能像年轻时那样一蹦而起,得缓缓地支起身子。这一晕,她再次躺在了床上,手机被抓在了左手上。

黑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光亮起她的眼下意识闭了下,再看了时间,竟然两点钟了。她怎么会昏睡十二个小时?

有十通未接电话。同一个号码,那人极有耐心地每二十分钟打一通。

她习惯了手机静音,震动声被厚厚的棉垫沙发上吸收,没有一通将她吵醒。

还有一则姑妈发来的简讯,宁国涛的老板已经认罪认罚,家里花了两百多万,保出去了。

宁清锁了屏,房间又归于一片黑暗,她看着窗帘缝隙处的一丝光亮发呆。

宁国涛老板被关了一阵子看守所后,就被转为监视居住。看守所是一群人一同关押,而监视居住是一个人一间屋子,二十四小时有人轮流看。说得难听点,如果非要进局子,肯定是前者舒服。

三天,他老板只关了三天,就被击垮了心理防线。家人出了钱,领了回去。

能吃得起苦,就不想花钱,那就撑过六个月,检察院如果依旧证据链不足,那就得放人。

宁国涛小聪明太多了,不知他从哪看看到的机会,谁都没告诉,从年初开始,就开始运输污泥。被问最近在干什么,他总说混得不行,找不到生意,只能运输点废弃垃圾。

光伏企业生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氟废水,就有了专门帮忙处理废弃物的行业。一般采用钙盐沉淀法来处理,会生成大量的氟化钙污泥。填埋处理的成本很高,此时下游行业又出现了。氟化钙污泥中有水泥生产过程中的副原料,水泥制造厂会低价买过去,掺在石灰石里面当水泥,最后可以作路基使用。

以往给人运输货物,帮A公司运货到B公司,驾驶员只能拿到A公司给的运费。

宁国涛是两头都有钱拿,他认为这是对勤于动脑、发现机会人的褒奖。

比起从前运输黄沙石子,四五点就得起床,夏天天热遇上爆胎了自认倒霉,大型卡车,修个车就得一两千,耽误了运货一天都赚不到多少钱。遇上点非法开采石矿的老板,工作时间颠倒,晚上干活。

若是只当个运输司机,事情于他还没那么严重,宁国涛在其中还担当了业务员的角色。

他可能也知道这事没那么干净,谁都不提,挣钱比别人舒服,就要低调的。

这也的确是个灰色行业,近年来在环保上抓得很紧。这个问题是,如果处理不好,腐蚀性、毒性物质含量等检测项不过关,那氟化钙污泥就是危险固废,会造成二次污染。

这次抓捕,是本地公安局联合了本省几个市的公安联合抓捕,但检察院到今天都没有批准逮捕。

宁清都不知道要夸她爸爸聪明,还是太蠢。

宁国涛年轻时口头禅就是赚大钱的有几个好人?那些有钱人发家,有几个是干净的?这个社会就是穷人老实本分赚死工资,有钱人打擦边球发财。

所以他一辈子都没进过厂上过班。在社会里察言观色,用自己的处世规则摸索赚钱的机会。

宁清躺在床上,她已经做好了用钱解决的准备,认罪认罚。

要交二十多万。

老一辈偏好固定存款,宁清不碰股票基金,所有的钱都是活期。工作三年,这笔钱,她是能拿得出的。

这件事她压根就没跟蒋月说,说了,蒋月不会让她出一分钱的。

此时手机再次震动,宁清看了眼号码,接了电话,“喂,干嘛?”

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沙哑的嗓音说干嘛时带着的一丝撒娇意味。

赵昕远没想到这次电话竟然打通了,听着她的声音,明显刚睡醒。她睡醒后脾气差,跟她说话都爱答不理,就喜欢一个人发呆。

他抬头看了眼家里的钟表,“我饿着肚子等你到现在。”

宁清揉了揉眼睛,手肘撑着床想爬起来,结果刚坐起身,眩晕带来的恶心感让她骤然失去对身体的自我控制,又跌回了床面,只有平躺时才能不那么晕。

赵昕远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怎么了?”

估计是这一阵子都太晚睡觉了,三餐不规律,宁清也没力气跟他打太极,“我刚醒,头有点晕,等我躺一会再打电话给你好吗?”

“等我去找你。”赵昕远从沙发上站起身,跑下楼,从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就出了门。

“不用,我躺十分钟就好了。”宁清说完才发现他把电话挂了。

前几天起床时,她就已经感受到轻微眩晕,腿软平衡感弱到要扶着椅子站一会。

宁清倒是十分淡定,平躺着,手机拿到眼睛的正上方呈九十度,开始上网搜“早起头晕怎么办?”

看电子屏幕头还是晕,但闭上眼更晕,她只能把手机关了瞪大了眼看着天花板。

不知多久,又接到了赵昕远的电话,“你住哪个房间?”

躺了半刻钟的宁清已经恢复了大半,“给我十分钟下楼。”

宁清的动作很利索,洗漱换衣服,把房卡塞进包里,拿了手机就出了门。

所谓大堂内,一张沙发都没有,赵昕远在前台处站着。挺拔的身形,长得好看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廉价宾馆内,只能让人有一种猜想。

下午点宾馆内反而人来人往,本地不是旅游城市,这个点来,钟点房居多。

宁清从电梯口走出来,看到他牛仔裤配白T,还是那副干干净净的样子,细长的指节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都未注意到她的到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