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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今天我妈是不是让李慧去找你了?”赵昕远坐在书桌前,喝着一杯清水,“她跟你说什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清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你妈让我不要找你,我也没找你,可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
我很怕我不遵守承诺,想拖你进地狱陪我。
是你找我的,每一次,都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你想说什么?”
“我替她向你道歉。我妈不该打扰你的生活,你爸这件事,我帮你。”赵昕远想过很多种措辞,但说出口的那一句,自己都没想到过,“以后我们就两清了,见了面就当不认识吧。”
在黑暗的房间里,宁清扯了扯嘴角。他这话就像扇了她一巴掌,嘲弄着自己的自作多情,以为他对自己尚有旧情。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做得挺对,与前女友的一切做切割。
“谢谢,不用了。”她退回到了适宜的距离,“这件事我已经解决好了。你妈没有打扰我的生活。我们今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的,你不用担心我会来打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清不想再听,直接打断了他,“行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谢谢你,但我确实用不着你帮忙。”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挂完后他再次拨入,她屏蔽了号码。他犯不着在她面前展现道德优越感,和对现女友的忠贞。
赵昕远看着无法拨通的手机,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宁清没睡好,六点多就醒了。
她昨晚不想失眠一整夜,挂了电话就吃了褪黑素,但睡眠质量并不高,醒来时脑袋昏沉。
手机搁在了枕边,她握着手机,脑袋一片空白。终究是要进入深秋了,吸进的空气是凉的,缩在被窝里的双脚叠着取暖。听见外面机动车的声音,神思渐渐清明,想起了昨晚的事。
如果药物副作用是抹去一段不想要的记忆,能多好。
十年前她说过,宁可接受痛苦,也不要虚无。
不知是菩萨给她的开悟,还是年少轻狂。当痛苦大到无法承受时,需要那么点虚无。
将人从虚无中拽出的是生存需求,一开手机就看到了师傅刘明凌晨过后给她发的工作信息,绘图的都夜猫子,假期还忙着赶工期加班。提醒她后天到场驻场,施工那边需要派人去盯一下。
结构最容易暴露问题的阶段是在施工时,当初入行时刘明就经常带她去施工现场检查,虽然合同范围内不需要如此,但这也成了她的工作习惯。
假期施工不停,宁清回了信息说好的,但能不能给她调休下,假期过后的工作日,她有事也许需要请假。
月初快五号了,她才想起是交房租的日子。将三个月房租打到账户上,再截了图发了信息给房东。
前往京州的动车班次很多,宁清并不急着买票,睡不着了起来收拾了行李,从行李箱的夹层中找到一条速溶咖啡,倒进了瓶装水中晃了晃,灌下清醒下脑袋。一会出去再买瓶可乐,若论提神效果,可乐比咖啡管用。
她行李很少,五分钟就收拾完了,再在房间检查了遍后,就拿了房卡出门。她不确定今天几点回来,就先去退了房,并将行李寄存在前台。
天灰蒙蒙的,不知会不会下雨,可真是狼狈。宁清吃了碗面后便打车去了看守所,宁国梅也会来。
宁国涛自己提出了不同意。
“交这么多钱,还来恐吓我要关两到三年?那我为什么不在这呆满37天,放我出去后随他们爱干嘛干嘛,一句话就是:我没钱。”
宁国涛气色好了些,脑子并不迟钝,但宁清看得很清楚,他嘴上说着狠话,眸子里闪烁着恐惧与不确定。
他还在喋喋不休,“之前我认识的一司机,家里穷的不行,就只能凑出个两三万,老老实实关了37天后出去了,一年后结案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们这就是在敲诈,我没钱,为什么要出这么多钱?那个什么狗屎律师,屁用没有。”
“哥,你身体这么不好,不管怎样。认罪认罚是表明态度的,这个钱反正要交,那就先交了出去不行吗?”
宁国涛瞪着妹妹,“你知道他们来给我做了多少思想工作吗?跟对你说的一样,认罪认罚就从宽。没好处的事,他们会做吗?就是在威胁你交钱,看你有钱就要你多交点。你怎么就一口答应了?我不信就一个小小的环保问题,就要关我三年。”
宁清提醒他,“你是业务员,跑销售的,主动犯罪。”
“我当初怎么知道是违法的?抓了人还拿不到证据起诉,不就是想要我们交钱搞创收吗?就跟超载一样,不超载是没法挣到钱的,那为什么过年时抓得紧呢?缺钱了呗。”宁国涛一脸不屑,“有个屁事,一年后证据不足就得给结案。用固废做地基能有多大危害?这样做的,都发了财。呵,还联合抓捕,怎么就抓了我们?”
宁清看着爸爸,这是他大半辈子的理念,也许是对的,但兴许运气太差,一次也没有成功上岸过。读书时被他说不会搞人际关系,不懂人情世故背后的利益交换,但他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
她面无表情地说,“因为,这些钱,轮不到我们赚。”
超额收益来自风险,而他们,毫无风险抵抗能力。
出一次事就知道,没有降落伞,只能摔成肉泥。
无法对背朝黄土的出身认命,对社会规则理解了一大半,他旺盛的生命力来自对财富与社会地位的渴望,是个绝对的风险偏好者。如果追求财富是一场攀岩,那他每次刚爬到山顶,窥得财富一角后,迅即被守卫者踢下山崖。可惜,他还没有超强稳定现金流给自己托底。
小时候宁清崇拜爸爸,总能从他那学到“歪门邪说”,是学校里学不来的。那些东西,曾影响过她,也成了她刻意压制的一部分。
现在,在看守所里看着他,她并不觉得崇拜幻灭。只觉得,可怜.
一个失意者,这不全是他的过错。
宁国梅看到侄女如此严肃的神色,赶忙圆场,“哥,我们只希望你赶紧出来。你出来了才能挣钱,锁明认识人,现在工程紧,都急着要拖货的呢。你在里面一分钱赚不了,万一37天过后,还要给你转监视居住呢?”
听到了赚钱,宁国涛神色微变。他心中着急的也是呆在里面没钱赚,身体上的苦能忍一忍,挣不了钱就难受,工程紧的时候不挣钱,其他时候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事他也知道肯定要出点钱的,但用女儿的钱,实在是没脸。
他对着女儿轻声说,“爸爸被骗了,问非法收入所得时,我说了实话。但不是所有收入都有□□,有一部分是无从查证的钱。被没收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证明,办案要讲证据。我现在推翻了不认,那部分钱我不认。写在具结书里量刑我也不接受,总之就是,写在这份东西我不能签字。”
宁清沉吟半刻,“好,我们不签。我给你请律师,金额和量刑,都让律师去重谈。”
宁国涛下意识皱眉,“不要请律师,都是骗人的玩意。”
“就这样吧,我先请。能谈就谈,不行直接花钱先出来再说。” 她一锤定音,“我今天就得回去了,明天要工作。爸爸,你多保重身体。不要想不通,身体好好地出去了才能挣钱。”
宁国梅不可思议地看着侄女,“你还要让你爸在这呆多久?”
“好了,不要说了。”宁国涛喝住了妹妹,对女儿说,“那你路上小心。”
出了看守所,宁国梅问了宁清,“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听了你妈的,又不想给你爸花钱了?她还是他老婆,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能不回来,真心狠。”
今天她就要离开,只有宁国梅在这帮着宁国涛跑前跑后,这话固然刺耳,宁清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姑妈,那份具结书很不合理,你也不希望这才被放了就又要进去蹲两年吧。妈妈的工作是一天都请不了假的,如果她不挣钱,这么多罚金,我一个人是掏不出来的。”
宁国梅一听到钱的事,果然不说话了。说实话,听到侄女说了这句话,心里才舒服点。蒋月这么多年在外面,不照顾她哥,一分钱也不为家里贡献,算什么老婆?怎么不干脆离了婚各过各的?
宁清不想任何人知道她挣多少钱,被猜出有多少存款。这件事,还不如就说是蒋月在出钱。
她也到底是没有问出口,我爸被抓进来前,他赚的那些钱,去哪了?
徐晨上午又去打球,网球真是项锻炼心智的运动,让人着迷。这个假期,每天上午都跑来找教练打球。
兴许状态不对,今天切磋格外艰难,打完一盘后到树荫底下的休息区喝水看手机。五分钟前宁清给他发了信息,说她办完事准备回京州了,不用他送。
他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你现在在哪啊?”
“在去宾馆路上,我住的地方离车站挺近的。”宁清正走去宾馆,还有一公里,“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真不用你送。”
徐晨跟教练摆了摆手,说今天不练了,“这哪行啊?我又没事。等着我,二十分钟后到。”
徐晨喝完水正准备找垃圾桶扔掉瓶子,才发现了旁边站了赵昕远,他正弯腰将拍子收进网球包里,最近网球发烧的他看了眼人家的装备,包是他正找同学代购还在海上漂的Wilson最新款,球拍是Yonex,型号没看出来。
“你今天是不是疯了?”一个男人走到赵昕远旁边,“六点给我打电话,约我七点打球。连打三小时不让我休息。不过你状态太差了,动作完全变形,根本不是你水平。”
赵昕远摇头,“明天早上再约。”
“状态调整不过来,就不要打,去做耐力训练。”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走开了。
徐晨当没看见他,自顾自收拾了包准备离开。
“你是跟她在一起了吗?”
徐晨回头,确定是赵昕远在跟他讲话,“谁?”
赵昕远笑了下,带着嘲讽的意味,“宁清。”
“这是我们俩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一个在她最苦难时转身而去的前男友,有什么资格来问前女友呢?
徐晨觉得他很可笑,“答案你不需要知道,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只有那个可怜虫,留在了原地。
宁清走到宾馆,站在大厅等了半小时,徐晨才到。
他车停在了马路边,拎着她的行李走了出去,“一起去吃午饭吧。”
“不了,动车十二点出发,来不及。”
“能改签吗?”
“真不用那么客气,我还不饿,到了京州后吃个麦当劳就行。”
她扎了个马尾辫戴上了俏皮的米奇鸭舌帽,在他旁边走着,还是高中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切事在她面前,都不当个事,“麦当劳有这么好吃吗?”
“对啊,麦当当就是最好吃的,它家可乐也最好喝。”
徐晨笑了,“那我马上给你买个麦当劳带火车上吃。”
“不用,薯条软了不好吃。”
到了车站下车时,徐晨从后备箱给她拿了行李,再将后座上的一个袋子提了出来,塞得满满当当,“给你的中秋礼盒。”
“你这弄的跟走亲戚一样,走之前还得给点土特产带回去是吧。”时间也不急,宁清往里面看了看,“为什么要给我燕窝?”
“你也不照照镜子。”徐晨叹了口气,“你也不年轻了,该好好保养了。”
宁清气得踢了他一脚。
徐晨笑得逃开,往后看了眼,那辆车跟了他一路,“抱一个吧,看在给你这么贵的礼盒份上。”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宁清,人要往前看,是不能回头的。”
我没有回过头,我只是,有时不知道该如何往前走。
第二天,宁清人就在郊区的工地,戴着安全帽,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给施工头老夏讲了图纸。
正唇干口燥时,她身旁的老夏突然对着旁边走过来的人喊了声林总。宁清看过去,是一个女人,监理他们都在陪同她,像是视察的样子。
宁清继续低头对着图纸强调了施工时的注意点,一抬头,她皱了眉头,小心地穿梭过去,拦住了女人,“这里不是安全通道,退回去。”
监理王庆笑着打哈哈,“我们宁工很严格的,林总请见谅啊。”
看着女人脚上“H”logo的鞋,她又补了句,“下次进工地,穿运动鞋,不要穿这种皮鞋。”
在工地上很少看到女工程师,这一帮男的,没一个发现她这样有问题,可能也不敢说,林夏朝她笑了笑,“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宁清戴着口罩,退了回去,领着老夏往另一个角落走去。
“宁工你真严格,幸亏林总也没跟你生气。”宁工跑工地跑得勤,老夏也熟悉了她的脾气,在安全上异常较真,施工监督上更是严格,“你知道她是谁吗?”
老夏不问自答,“咱这地,是建林集团的。刚刚林总,是集团老总的女儿。想不到这种日理万机的人,竟然还跑了两次工地看进度。”
从工地出来时,已经中午了。她才掏出手机,刚刚在里面时宁国梅给她打了电话,她给掐断了。
老夏跟她说买了盒饭一起去棚子里吃,她边回拨边说我打完电话就去。
“喂,姑妈,什么事情啊?我刚刚在工作,就没接。”
电话那头的声音喜上眉梢,“没想到那个不靠谱的刘律师,竟然还有两把刷子。据说去跟法官协商了说起诉金额太高了,当事人家庭肯定交不起这么多钱。而且量刑也在跟检察官商量了,那个具结书现在是没有写量刑建议。我觉得这个可以签了,你觉得呢?”
宁清正背对着太阳蹲着,听到这个“好消息”,太快了。
那个刘律师她联系过好几次,根本就不是个能干事的人,就是个给检察机关背书见证的作用,完全不想为当事人有任何争取权益。
“姑妈,你方便让律师把具结书拍个照发给我吗?我看一遍再确定。”
她挂了电话就把某个号码从黑名单中拖出来,打了过去。
“喂。”赵昕远正在家吃饭,他看了号码,接了电话就往外走去。
“是你帮我的吗?”
他走出了门外,找了个树荫下站着,“是。”
“我有说过需要你的帮助吗?”宁清怒上心头,“别他妈整的我跟个瘟疫似的,就怕沾了我会倒霉。赶紧帮了我,你们全家人包括你都怕我惹是非影响你的人生是吗?”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不会见你、不会来打扰你们家,你们还要我怎样?”
“你欠我,总比欠别人好。”
脚下一颗石子,被他一脚踢入了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