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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对于高中生来说太过短暂,半个月都不到,但数学考卷都有二十来张。
开学后,考卷被收了交到老师办公室,被老师们随手丢弃在了角落里,都知道学生寒假在家没心思学习,鬼糊弄呢。批改讲解了也没意义,刚开学的脑子都是一团浆糊。
此时距离小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通过小高考本身并不难。一门是A加一分,如果四门都是A,会加五分算在了高考成绩里。
若用一分相差上千人、五分就是一个档位的分数概念去看小高考,本市其他中学高二上学期期末前,就已经放了两门选修,把时间留给了小高考的复习。
一中没有这么干,认为这样以牺牲主课、大量的时间投入小高考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的学生也有能力在考前短时间内复习拿四A。
直到小高考前三周,才停了两门选修,专攻小高考。
物理老师上完小高考前的最后一节课叹了气,抱怨了句本省高考教育改革改了个什么东西,学理科,物理竟然不算分,那学什么理科?高考录取分数只算语数外,两门文科,一门理科,让偏科的学生怎么办?那些能考A加的,如果语文或英语差了点,上的学校就会差一个档次,这样的理科到底选拔了些什么人才?
与此同时,夏丹的整顿也来了。
早自习本是六点四十开始,她第一天说了,我建议你们提早十分钟,六点三十就开始早自习。
住校生是宿舍六点钟亮灯,要穿衣洗漱、吃早饭、来教室打扫卫生,学校很大,宿舍、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的距离并不近,要在半小时之内做完并坐下准备早读,非常赶,连坐下喝口粥的时间都没有。走读生则要起得更早,二月的天,早上是又黑又冷。
第二天,夏丹一早来了教室,把六点三十五过后来的全拦在了教室外。一大早发火,扯着嗓子问他们为什么迟到,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嗓门大到隔壁班主任老高“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嫌她吵。还对着自己班的同学阴阳怪气地说,看我多好,早上让你们多睡十分钟,体谅你们冬天难爬起床。这十分钟哪里挣不来?
学校是一个小型社会。学生是老师的监管对象,老师是学生的观察样本。
比如,夏丹与同事们的关系非常一般,非必要连招呼都不打。兴许老师内部也有鄙视链,能在一中教书的老师,要么是资深手上带过多届毕业班用实力说话的,要么最起码都正经大学硕士毕业专业能力强的,毕竟一中给的安家费在那。当然,这个行业里的很多人都喜欢哭穷,说课时费低,早起晚睡,工资才那么点,当老师就是清贫。
在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老师眼中,夏丹就一个野鸡大学毕业的,也不知道怎么进的一中。她走路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从不与同事主动打招呼,除了领导。
夏丹身材好,长得漂亮,在一众不打扮不化妆的女老师中,她异常出挑,甚至是天生媚骨。皮肤底子好,即使是裸妆,勾勒了两笔简单的眼线,都女人味十足,面对领导非常会撒娇。
撒娇挺考验水准,过头了就显得行为不端,没到位就是做作。她胆子大,任何级别的领导都敢于去搭话,对着副校长都能嗔怪来拉近距离。
对着这么个同事,老师们心里怎么想的,谁都不得而知,也许看不起中夹杂着几分嫉妒。如果一个地方被称为象牙塔,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大概率会更复杂,业务能力并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
都是当年认真读书、按部就班考编当了老师,也不乏天分极好,但家中贫穷只能读免费师范的。他们相信努力就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工作成果只来源于学生的成绩,甚至大部分人身上都保留了一丝书生气。虽然想跟校领导搞好关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放下身段。
毕业班班主任,虽然大家嘴上说着辛苦才不要当班主任,但都在明争暗斗。是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且有利于后续升职,一中今年被挖了两个老师,都是带了多年毕业班,过去就分房。
有那么多轮了好几届高一班主任的,都没当上毕业班班主任。这个夏丹,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的就是理科毕业班,还是强化版。这种班级出成绩,根本原因不在老师,生源质量就已经是高水准了,都考砸了一定是老师的问题。
其他老师心中并不舒坦。凭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会给她?
十几个学生连成排站在教室外,宁清位列其中。
宿舍一向是亮了灯才醒,结果今早宿舍灯还没开,就听到了舍友们的窸窣声,被吵醒后她恼地把头埋进被子里,想再眯一会,结果醒来时已经六点一刻了。冬□□服多,她动作还不快,穿完洗漱后拿了包牛奶就直奔教室,自然是迟到了。
她跑到楼梯口时,看到一群人在外面站着,还以为夏丹找他们有事。走近时还看到了赵昕远,他靠墙站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整得跟在走廊里晒太阳一样。而他旁边的李慧则低着头,不论是谁,都在外面被拎着罚站,她也不例外,很丢脸。
当宁清走到教室门口前,赵昕远还朝她笑了下,不知为何,笑容中带着莫名的幸灾乐祸。
她刚想走进教室,夏丹就伸手把她拦下了,“你去哪啊?这都几点了?”
宁清完全忘了昨天班会课夏丹讲了什么,那时她照例在想,晚饭吃什么。只听到了句建议早点来早读,她还真抬手腕看了眼手表,六点四十一。
夏丹被这一挑衅的动作气到了,从不把她的话当回事,“我昨天说了什么你没听到吗?”
宁清抬头看着夏丹,不发一言。
瘦削少女抬起头时一道凌厉的下颌线随之仰起,在料峭的寒冬里抿着苍白的唇,一双平日里迥然有神的眼褪去了所有情绪,只剩了漠然。
面对老师的批评,要么低头沉默,要么脸看向别处执拗着不服气,要么年轻气盛辩论一番。
很少有学生会这样,盯着老师看,眼神不闪躲,却又不肯说一句话。仿佛成了高高在上审判者,不屑与人对话。
这不是挑衅是什么?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给她下马威?
夏丹沉下面孔,厉声道,“哑巴了?重复遍,我昨天班会课上说了什么?不会说话吗?忘记了也跟我说一句,忘记了。”
宁清不想开口,牙齿紧咬着下唇忍耐着想哭的冲动。谁能想到刚起床,就要被一顿骂,还是当了这么多人的面。更想问她,我就迟到了几分钟,你至于这样吗?这句话是考试内容吗?
“你昨天说的是,建议六点半来早读。”赵昕远走到夏丹跟前,善意地提醒了她,“夏老师,您并没有说一定要六点半到教室。”
教室里的读书声骤然减弱,坐在窗边的同学动作小心地把开了一个口子的窗户缓慢推开,刚刚听到了这句话的人在向内里实时更新战况,等着看一场戏。
谁能想到,率先给夏丹下马威的,竟然是赵昕远。
赵昕远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能到这个排名,几乎是不偏科的,各门都优秀。不说受老师喜欢,那肯定也没讨厌的。人缘也不差,经常跟班里男生一起踢球。大家都能看出夏丹是偏爱他的,早读晚自习迟到,几乎没被骂过,骂也是带着调侃意味地说,你们成绩要跟赵昕远一样,天天迟到我也不管。
夏丹没想到赵昕远会来打脸,教训人的气势被这句话打断,她瞪着他,“我是在问她,不是在问你。她让你来替她回答了吗?”
赵昕远的瞌睡虫都要被她的怒吼赶走,他早上一向都很困懒得说话。她的逻辑能力是不是不行,怎么这么容易觉得自己被冒犯?
“我只是觉得,您应该说清楚,是建议我们六点半到教室,还是一定要。”赵昕远看了眼旁边的宁清,“否则我们也搞不清您到底什么意思。”
李慧看着赵昕远,他一向独善其身不管闲事,这件事他出什么风头?就算大家都不乐意,不知道枪打出头鸟吗?
“你什么意思?大家都能明白,为什么就你们这些人听不懂。”夏丹眼神上下扫视着赵昕远,“你觉得你考个第一就能不遵守班级规定了吗?”
宁清没想到赵昕远跑出来帮她说话,看着他都快跟夏丹杠起来,她开了口,“对不起,我忘了。”
夏丹忌惮着赵昕远的身份,也不敢批评他过多,找了个台阶下,“站过去,忘了就给我站一个早自习长记性。”
她再对着旁边的赵昕远吼,“你也给我滚过去,你话太多了。”
说完就踩着高跟长靴走到教室,重重地把门关上,“四A到手了?都给我读书,看什么看?”
嗡嗡读书声再次在班级中盘旋,为了避寒,窗户“砰”地关了个严实。
赵昕远站到了宁清旁边,她穿了蓝色羽绒服,脸颊被冻的泛红,二月的天依旧很冷,也没个围巾。
他低声说,“你别理她,她发神经呢。”
宁清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刚刚一副执拗不肯服输的样子,现在自己都没察觉到语气中带了委屈,赵昕远看着她撅着嘴问他为什么,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们是朋友。”
她却是低头说了句,“谢谢你。”
“这有什么。”赵昕远看她低头,“喂,你不会要哭吧。”
红了眼圈的宁清恼火地瞪着他,“谁要哭?”
“好好好,我错了。”赵昕远举手认输,看到她兜里的牛奶,“你也没吃早饭啊?”
“嗯。”带着鼻音的她哼了一声。
“吃饭团吗?”
“啊?”这距离早自习下课还有四十分钟呢。
赵昕远看她这呆样,真怀疑她刚刚的倔强是没吃早饭反应迟钝,“我饿了,要去买早饭,走了。”
宁清没想到还能这样?罚站到一半直接跑去买早饭了?看着他迈着长腿往另一侧楼梯的方向跑去,她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上。
到底是腿长,没几分钟,就跑了个来回,气都不带喘的,饭团到宁清手里时还有些烫。
食物的香气迅速在寒冷的热气中弥漫,同为罚站的男生们看到赵昕远都在拆三明治了,起着哄,“赵哥你怎么这么嚣张啊?”
“小声点。”
“你都吃上了,还怕什么啊?”
“滚。”
他看着宁清还握着饭团,“我帮你把风,吃吧。”
宁清不是个叛逆的人,她认为合理的规则都会遵守以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却在怂恿她逾矩。
“被发现了我给你担着。”
她看了眼教室门口,没有开门的迹象,边撕包装边跟他说,“说好的,被发现了你负责。”
“好。”
站在前边的李慧看着他们,光明正大地在罚站时吃着早饭,他还拿走了她手上的塑料袋扔去了垃圾桶里。
为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朋友?李慧以为,只有她,会是他的朋友。赵昕远有没有意识到,他对她不一般?
晚自习结束时,李慧照例跟赵昕远一同回家,她背着书包走在他旁边,“你今早为什么要帮宁清说话?”
赵昕远还在想着一道数列题,虽然做出来了,但使用的方法太繁琐了,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
听到了这个问题,他第一反应: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觉得夏丹太过分了点吗?”
“不觉得。”李慧快步走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是她自己不回答夏丹的问题。”
“OK,那是你不觉得。”赵昕远耸耸肩,“我觉得过分,所以我们想法不一样。”
“她有必要这么彰显个性吗?早回答个忘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
“我不觉得我们有在这件事上争执的必要,没有意义。”
“为什么?”李慧很烦他一副不想跟她讨论的样子,“我们观点不一样,为什么不能讨论?”
快走到了校门口,灯光通明,分批次下晚自习,三个年级大多数走读生都选了更晚的批次,这个点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喧闹不已,校外的马路上汽车的滴滴声也不断。
赵昕远停下了脚步,“对,老师是有资格批评学生。但如果对方毫无尊重可言,她就有反抗的权利。每个人反抗的方式不一样,沉默是她的选择。况且这个规定本身就不合理,她为什么一定要遵守呢?”
李慧看着赵昕远认真的眼神,“可是夏丹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好啊,高中不就是这样吗?就要珍惜一切时间去学习。早读效率低,早到十分钟给了缓冲调整状态啊。怎么就她觉得不合理呢?”
“对,我们现在讨论这个就是浪费了学习的时间。”他又继续往前走。
李慧看着他疾走的背影,他为什么对她这个态度?
“我说的有错吗?她班级排名才十名左右,不觉得成绩不好就没资格反对多加学习时间的要求吗?”她追上了他,“可能夏丹的态度确实有问题,但老师总归是为了学生成绩着想的。”
“如果物化算分数的话,她总分未必比你差。”赵昕远不想反驳她如此荒谬的逻辑,“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讨论了。”
他是物理课代表,偶尔一次看到了宁清的作业,那次作业特别难,他都有两道题做不出来。但宁清全对,受力分析在她那就是很简单的事,物理考试她失手了才会得A。
“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宁清?”这是他俩认识以来,赵昕远第一次这么对她说话。
“这不是维护。”赵昕远下意识否认,“这是对错问题,你也可以理解为想法不一致。”
“在说什么呢?”宁真站在车外等着两个孩子,同在一个小区,与李慧父母轮流接送,这周轮到她。儿子皱着眉头走过来,她还听到了宁清的名字。
“没什么。”赵昕远上了车。
“听你说到了宁清,她怎么了?”宁真递了酸奶和坚果给他们,正是动脑长身体的时候,每次来都会带点健康的零食当宵夜。
“阿姨也认识宁清啊。”李慧乖巧地问,上次看到了宁真和宁清站在一起,但她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关系,难道是亲戚吗?”
“对啊。”宁真发动了车子,“她是昕远外婆家那边的邻居,真巧是不是,都在一个班。”
“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