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赵昕远要离开前,遇到了正从餐厅门口走出来的程帆。

“你小子,回国了?来京州了怎么不跟我说?你资格老了,还得我先来给你打招呼。”

“程叔,这么巧。”赵昕远看向程帆旁边的林夏打招呼,“婶婶好。”

“我这才忙完工作,刚想着去拜访您,没想到今天就给遇上了。”

程帆他爸跟赵昕远爷爷是战友,两家人关系一直很好。当年赵泽诚调任京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拜访程帆他爸。程家在本城是个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

“是要来京州工作了?回来做点什么?”程帆与这个后辈挺投缘,去年回美国,还跟他见了一面。当时赵昕远跟他说了正在做的事,当时还建议他可以在这个领域做点小投资。当时程帆正处于休假状态,一听而过。结果今年,数字货币市场疯涨了。看样子,这个小子是赚到一笔大的了。

“弄了个创业公司,这才租完办公场地呢。”

“下午有空吗?今天遇上了,我先请你喝茶。”

“应当是我请您,刚刚以为您这是要跟婶婶去约会,没敢开口打扰你们俩呢。”按照礼数,赵昕远的确应该先拜访程帆,这个邀约他自然不能拒绝。

林夏知道赵昕远他爸,当年婚礼写请帖时,她爸都惊讶,程家能把这号人请来,这在婚礼上是极有面子的。这是程家的人脉,并不是她的,她知分寸,对程帆说,“那我先回去了。”

程帆看了老婆一眼,她过分知礼数了,牵着她的手并未放开,“一起去,你下午又没事。”

三人一同去了茶楼,一番叙旧后,程帆问了赵昕远在创业做什么方向,赵昕远跟他们讲了大概方向,是做加密货币的管理工具,也可以说是一个硬件钱包。这些加密资产能在本地得到储存和保护,安全系数非常高。

现在行业躁动,热钱进入太多,有人信誓旦旦说有泡沫,但泡沫过后,去中心化金融一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金融大鳄们鲜有公开支持加密货币的,但都在为进入去中心化金融领域投资布局。

“开源项目?”

“是的,不会隐藏任何代码,开放给所有人。”

一旁的林夏认真听完,提了问,“我还是没想明白数字货币,货币的存在基础是商品生产能力和制度能力构成的综合信用,技术只是用来提高货币效率的。就算今天数字货币被炒到这么高,但我还是没看到它有任何的货币属性。”

“你说的非常对。”赵昕远点头,“加密货币现在这只是一小部人的特殊需求,更别提面向大众的货币属性。Web3都没成熟,区块链也只能实现某个领域的具体应用,完全不具备普遍的商业价值。现在只是很小的一群人在摸索,这个发展也不是三五年的事。”

“需要投资吗?”程帆听他讲了半个下午,还挺感兴趣。上半年在一个大数据峰会上就听过一场相关的演讲,当时听了有不明白的,一些疑惑今天都被赵昕远给解答了。

“目前正处于种子轮,账面资金是充足的。”赵昕远婉言谢绝,“现在就瞎捣鼓,把钱折腾完了公司还没倒闭的话,肯定来问您要投资。”

初创公司,失败才正常。拿投资容易,但以自己的历史信用为交换的,这个阶段的他并不想要。

回去路上,林夏对开车的程帆说,“有时觉得自己老了,思维上挺难接受时代变化的。想想传统行业,毛利率才多少?比特币今年涨了多少倍?”

“你这是在暗示我老了?”程帆看了她一眼,“币圈是少数人坐轿子,多数人抬轿,能挣到钱的是少数人。不懂就干脆不要碰,给人抬轿才叫可怜。”

“也是,而且不同行业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朝阳行业的整体报酬当然高,夕阳行业就得提前面对衰退了。于普通人而言,选对行业太重要了。”

快到家时下了雨,刚好遇到最后一个红灯,宁清回家时已经浑身湿透了。

到家才发现窗子打开了,雨混杂着风把衣服吹到了一旁,窗前地板上是斑驳的雨水印。

她赶忙把窗户关上,打湿的衣服放入洗衣机,拿了拖把将屋子都拖了遍。来了月经,昨夜翻来覆去,床单上有了几滴血印子,又拆了四件套放在盆里加了洗衣粉泡着。

脱了湿衣服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后从衣柜中找出了换洗的四件套。妈妈有教过她把被子平摊在床上,把被套翻面平整地覆盖在上面,将手伸进去捏住两个角再一抖。

宁清学不会,粗暴地硬把被子塞进去,再使劲抖动,每次都累到不行,人都暴躁了。在大学时她舍友看到她这样套被子,叹为观止,说要不要我来帮你,结果就大学四年的被单都是舍友帮她套的。

这张床还是一米八的大床,被套是2乘2.3米的,按照她这个方法,她套完人就累到直接躺下歇着了,来月经人很困很累。

突然想起早上妈妈的那通电话,宁清爬起来拿了手机,再回到床上,把五万块给转了回去。

她怎么好意思要妈妈的钱呢。做月嫂并不轻松,把婴儿带到满月,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随时要回应婴儿和宝妈,几乎没有一天休息。遇上条件好点的人家会有自己独立的小房间,但晚上还是要带婴儿睡,不能睡太死,婴儿一有声音就要醒来照顾。

不能玩手机,雇主会觉得这是消极怠工,这也是人之常情。可能人白天是互联网公司的打工仔,加班了还得骂领导骂资本家,回家觉得花了“大价钱”雇了月嫂,恨不得人每一分钟都花在孩子身上,得对得起我发的工资。

蒋月原本喜欢抱着手机看小说,现在换成了听播客和有声书,是个忠实的付费用户。她的apple store绑定了宁清的银行卡,今年到现在,花了一千多了。她并不在意这点钱,挺开心她妈有这个爱好打发时间的。

才把钱转过去,蒋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干嘛不收钱?”今天是周末,孩子爹妈都在陪孩子玩,她跟他们说了出去散步一小时,出来了就给女儿打了电话。

“我都说了不缺钱,这事没花多少钱。”宁清脸趴在枕头上,闷闷地说,“妈,你这一个什么时候做完啊?”

“应该是要做到过年。”这一个孩子她带了快一年,她都有感情了。孩子更亲她,搞得最近宝妈都吃味,说要自己带孩子睡觉,“怎么了?”

“我想让你来陪我一段时间。”宁清从床头拿了纸巾,擦掉了鼻涕,有点感冒了,“我想你了。”

“我去的话,你要上班,我白天也没事做,就晚上给你做顿饭。还不如我在外面工作,我给钱你,你去外面吃点好的呢。再说我这里也脱不了身,跟人家说好了做到过年的。”蒋月去过女儿租的房子,临街,晚上睡不好,第二天一早又被公交车的刹车声吵醒,而且地方太小了。

这把年纪了,老公又那样,她的经济压力很大的。

以前在乡下只交农村医疗保险,以前上班厂里哪有给你交保险的?这几年才交了医疗保险,要交满二十年退休后才能享受医保,中间缺的这十几年,都要自己花钱补,一次性补缴要好几万。

还得给自己存养老金,婆婆活着的时候,刚拿养老金也就一个月两百块,后来田地被征收后,才多了点。之前给一家人做月嫂,这个月嫂费就是人公婆出的,从国企退休的一对夫妇,一个月养老金加起来就一万多,还能补贴给儿子。蒋月以后退休了,一个月顶多拿个一千来块,现在的物价,肯定不够花的。还有看最后一场大病的钱,要自己存。

更别说为人父母的,要给女儿存一笔嫁妆。宁国涛是指望不上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可能早离了。但她没有扯那张离婚证,第一是没必要,她又没有寻找第二春的想法,这个年纪的女人是多想不通才会结第二次婚,除了骗人养老金的。第二是为了女儿。离异家庭,找对象都名声不好听。

如今,蒋月也庆幸当初走了出来。比起以前种地、在工厂里三班倒、在鸡棚养鸡,带孩子哪里苦?还能拿这么多钱。这些客户的父母一般都是坐办公室的,不是乡下人。乡下爹妈肯定自己帮忙带孩子,哪里舍得花钱请月嫂?

去年过年雇主家这实在离不开,加上给了丰厚的红包,蒋月也就没有去京州跟女儿过年,她自己跑了杭州一趟,五一说要过来的,又临时加了班,国庆宁国涛又出了这档子事,母女俩确实很久没见了。

蒋月耐心哄女儿,“乖,咱们这两年好好赚钱,一起买个房子,等我退休了天天给你做饭。妈妈还得给你存嫁妆呢,得趁能赚钱的时候多赚钱啊。”

“我不需要你给我存嫁妆。”宁清有点生气,每一年都是这样,“钱是赚不完的啊,你老了不有我养你吗?”

“哎呀,你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呢?不要男朋友陪,要一个老妈子陪你?”

听着电话那头的沉默,每一次,都是沉默,蒋月停下了脚步,“你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是不是都没有找过一个男朋友?你觉得你这样正常吗?”

“你确定你要来跟我讨论什么叫正常,什么不正常?”

“我这个没文化的,说不过你这个大学生。但你为了一个男人,就要这辈子都不谈恋爱不结婚?这是正常?”蒋月说到这事就头疼,但女儿都快三十了,还是个死脑筋,“这么多年有回来找过你一次吗?人家有钱人,结婚是不会看上你的。”

宁清觉得厌烦,一时脆弱,觉得独身一人在这个城市太孤单,太久没见妈妈,想让她来陪自己。被拒绝后,还要被说一顿。

早知道她连提都不提了,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今天心情太糟糕了才会生出矫情的孤独感。

“妈,你真觉得我会在乎你说我不正常吗?”来了姨妈的她很累,“我不想跟你吵,也没力气说服你。你应该知道,我早就不渴望你们的理解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用为了我好的借口来这么骂我。如果你不能跟我好好说话,就挂电话,等你冷静了再来联系我。”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心硬,对你妈都能这么说话。”蒋月听了女儿这么冷静的口吻简直要疯,但这个小白眼狼真能干得出几个月都不联系她的事,“我在外这么辛苦打工,不就为了给你存嫁妆。跟你爸不离婚,就想让你以后找个好人家,你跟你们宁家人一样,就是个白眼狼。”

“我不要你帮我存嫁妆,你留着自己养老。如果打工辛苦,你可以退休,我可以给你生活费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宁清停顿了下,“你真想离婚,那就离,大可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

这话在旁人看来就是大逆不道,哪有做子女的让父母离婚的?

尝过了爱情的美好,经济独立更进一步尝到自由的滋味,且看了夫妻俩无数次毫无体面、歇斯底里吵架后,她不会再渴望爸爸妈妈在一起有个完整的家。婚姻不应该束缚个体的自由,如果当事人觉得不自由的话。

蒋月气得手抖,直接挂了电话。在这个绿化环境十分好的小区里走了两圈才冷静下来,坐在冰冷的石凳上休息。

对于这个女儿,她什么都说不了、做不了。对于一个看的比你都透的人,你是毫无办法的。

可人生,看太透了,还有什么意思?

宁清起身给倒了杯热水冲泡了姜枣茶,来了姨妈,下腹坠着疼。在略带凉意的房间里,半躺在床上,腰后的枕头蓬松柔软,她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温热的茶。

她并不心硬,只是不愿做无用功。试图改变他人,是最没用的事情。

拿过床头柜上的书,这一本从高中带到大学,再到每一个出租屋里。她掀开扉页,当年稚嫩的笔迹写着一句她最喜欢的话:

平静的背后无不隐藏着压抑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