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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一直以为,儿子会回维州过元旦的。
哥哥的生意越做越大,明年还有望当选人大代表,这份殊荣,是一个平头百姓,从零奋斗到有一份产业的最高奖赏。
相聚时兄妹偶尔提及年幼的艰辛,早年丧父,在村子里被人瞧不起。十几岁的哥哥就常年在外奔波当供销员,有了人脉与积累后自己办了厂。从一个十几人的小厂房,到现在解决本地上万人就业的公司。
从前宁家村未被拆的时候,偶尔回乡,总被村子里人夸命好。可是,他们的命又好在哪里?哥哥第一个厂倒闭了欠债到处躲的时候,个中滋味,谁知道?
他们不过是掌控了对命运的主动权,这是宁家村的人,最稀缺的东西。村里人一向逆来顺受,习惯了贫穷。他们被夸农民最伟大,却要顶着一顶光辉的帽子过一辈子苦日子。
同样,村里人接不住财富。拆迁这种意外之财,虽不说让他们翻身,但拿着拆迁款,足够细水长流以应付今后温饱了。
被拆后,聚集的村落被打散了,几乎每户人家都会有一套安置房。乡下房子面积大,有人选择拿个两三套房,有人选择拿一套房剩下折现。当然,不是什么大钱,顶多十几二十万,毕竟安置房很难转手卖出去。村子里大部分老人是住在安置房里的,李老太早两年没事干时,还经常跑去那个小区找人唠嗑,听些辛秘八卦打发时间。
那些选择拿了钱的人家,有一半,都在拿到拆迁款后一两年内,迅速被小辈们败光家产。当拆迁兴起时,一条地下产业链浮出水面,找准了手里有拆迁款的人家,将人带去地下赌场。人性经不起考验,不用多久,就能输光所有本钱。空手离场都算智慧,赌徒是会接着借高利贷翻本的。
宁家村的大部分人,一眼望得到尽头,是在复制上一辈的命运。机会来了抓不住,机会走了,还有一些人,彻底跌入泥潭。
不过宁真不爱听李老太讲这些村里的事,这些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会跟过得差的人交朋友?
元旦自然得跟娘家人相聚,她家的这些表亲们,都在兄妹二人照拂下,工作体面,小日子过得滋润。
春节会去公婆家,这是儿子回国的第一年,宁真以为,他元旦肯定要回来的。再没空,回家吃顿饭,也是礼数。
结果宁真给赵昕远打了电话,他说他不回来,有事要忙。
儿子不喜欢给人理由,成年后更是厌恶被人管着,宁真也不敢问。跟老公打电话时抱怨了句,老公却说,儿子不喜欢饭局,你们自家人聚着吃饭,他不想去,就不要逼他。
你们自家人。这句话的个中微妙,只有当事人才听得出。
宁真心里十分不痛快。
没有谁的生活是等待救赎的。
家离公司两公里多,宁清断然拒绝了他把车借给她开,或是接送她的提议。这不是扯淡吗?她从没娇弱到连两公里的路都走不了。
她重新骑上电瓶车时,发现会有点应激反应,摔下那一瞬的痛感与恐惧重新浮现时,骑行速度慢到旁边的自行车都能赶上。
她平日里几乎不运动,长时间加班忙碌时,是断然不能激烈运动,会有猝死的风险。只要不是雨雪天气,她干脆走路上班,天气冷,她会小跑着当锻炼了。
加班也少了,前三个季度足够拼了,最后一个季度,宁清不想那么累了。总要在收入和生活间找到个平衡,不,都不是生活了,是健康。
十月份回维州时,她就有过头晕的征兆,这是健康的警示。
读书时爸爸就一直跟她念叨,身体是第一重要的。
人有时很难接受身体各项机能会一年不如一年的现实。当接受和感知能力跟不上身体变化时,遇到连轴加班时,就会发生一些惨剧。
高中时,宁清不见得是多认真的人,给学习定个目标,达到目标后也不想着更上一层楼。
没有退路的生活,会改变一个人。想进设计院,就念了研究生。要为生活兜底,就得加班赚更多钱。
宁清有让自己开心的能力,但此时,她更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下班赵昕远会来接她去吃饭,刚开始她不适应,觉得我坐地铁去找你不是更方便吗,还不用浪费你的时间。被他回了句,那你怎么不喊外卖,把这些餐厅的食物打包了送到家,更节约时间?为什么要去店里吃呢?
她享受两人的时光,但又怕自己太过依赖。
两个都是爱吃的人,踏遍城中饭馆。但她不习惯每次都是他去付钱,有次吃完饭之前,那顿饭有点贵,她先去把账给结了。看到他错愕的眼神,她觉得无从解释,他却没说什么。
也许最契合的,应该是床上。送她回家时,他会留宿。
如同年少的接吻一样,宁清发现她对与他做这件事,在慢慢上瘾,他勾着她上瘾。
过去是他们从不曾谈论的话题,对于上一次的分手,一致缄口不语。未来,是她不想谈论的。
在床上,彼此反而能以无限的坦诚对待。她克服了害羞,会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寸变化,欢愉、忍耐、疼痛、失控。
谁都不能说,从那样占有的眼神中,他们是不爱彼此的。
她爱他的每一个时刻,最爱事后他趴在自己身上,给莫名怅然若失的她无限体贴的温存。
都在上瘾,他偏爱在清晨她困倦之时,上班之前,将她拖住。冬天里,起床都要花极大毅力,这样的温暖,又着实舒服。就是时间太紧凑,他几点上班都行,她心里着急迟到。
学习都是被迫的,她学会了主动让他早点结束。
也会有不愉快的时候。
两天前,吃完晚饭,赵昕远晚上要开会,她就说那我先回去了。他说先送她回去,线上会议十点多才开始。
她说不用,觉得一来一回,很麻烦,打的回去也可以。
赵昕远半开着玩笑说,我家就在附近,要不去我家?你在卧室睡觉,我可以在客厅开会。隔音挺好的,不会打扰你睡觉,明早送你去上班。
宁清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拒绝的太过利落,连个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保留,当然看出了他的不开心。
她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就跟他说了再见,打车离开了。
那时两人站在路口,出租车来得很快,上车看到后视镜里的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的离去。
她允许他入侵她的生活,但不会踏入他的领地。
是在为自己留退路吧。
一个戒糖很久的人,再一次吃甜品时,糖分进入血液疯狂分泌多巴胺,愉悦的感受是真,心中隐隐不安的抗拒也不假。
上一次戒糖的痛,反复的戒断反应,让她只敢将摄入量控制在可控范围内,他想要给更多,她却不敢吃。
临近下班,完成了当日的所有任务,宁清撑着头在座位上。打开两人的消息框,上一条是他昨晚发的,说要加班。她回了个哦字,他就再没回她。
真小气。
她的错在拒绝太快,没有表演纠结一番后忍痛拒绝,说下次一定。
宁清主动发了信息问他:晚饭吃了吗?
此时赵昕远正在处理工作,工作交流几乎不用微信,通讯软件都在电脑上挂着。午睡醒来后,看着手机与她的聊天界面,她的一个“哦”字,格外醒目。那个小白眼狼,今天也没给他发信息。
前天的事,他是生气的。
她床上,和床下,就是两个人。前者,无限依赖他,他的一切要求都会答应。后者,当他试探着问出口时,她连一秒的反应时间都没有,就给回绝了。
他当时冷着脸没有说话,他也是有脾气的。她应该给出个解释,为什么不要?她吃饭都想着AA,那交往的对等原则,她怎么不该上他那去?
结果,她直接打车走了。
这口气憋在心里,赵昕远也真生气了。她还能真两天都不联系他,他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起来工作了。
他也的确是真忙,工作努力了就有结果,做得再不如意,也是可预期的,恋爱却不会。工作可以调整预期,对待她,他无法调整,只想要她的更多。
办公桌上非常凌乱,一个台式机,一个笔记本,两个屏幕,桌上还有一个像MP4的黑色机器。时而拿着黑色机器在点击触碰,时而对着屏幕改一堆乱字符。
等到稍微闲下来,才隐约听到了哪儿发出的震动声,才想起手机放在了沙发上,他走过去拿了手机。
是她的电话,她还会主动打电话?
赵昕远累得躺在了沙发上,拿乔地又等着响了两声,才接电话,“喂。”
“你能下来接我吗?这里需要刷卡,我进不来。”
才躺了两秒,瞬即反应出她在哪,他一个弹跳而起。
宁清在单位时给他发的信息没回,打了电话也没接。呆在座位上,越想越气,到了打卡时间就下班,气冲冲地打了车来找他。
到了大楼门口,被拦下了,有门禁。走到了这,她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不定有事,她开会时也会将手机静音。这么一通火发了,要是他真在工作,那不是无理取闹吗。
来都来了,于是她跑去了旁边的餐厅,打包了晚饭,三个菜就五百多,肉疼地付了钱,拎着打包盒给他打电话。
他再不接,她就把外卖拿回家吃。
赵昕远跑下楼时,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高挑的她,穿着驼色大衣,围了跟围巾,在等着他。
这种感觉很好,她来找他,她在等他。
下电梯时才发现她给他发的信息和一通未接电话,赵昕远这就产生了愧疚,但他也不好意思承认。
赵昕远接过她手中的包装纸袋,牵着她的手,带她进去,“冷不冷。”
“冷啊。”宁清跟着他进了电梯,过了下班的高峰,电梯里只有他们俩。
“我下午在工作,手机放沙发上,没看......”
赵昕远话还没说话,就被她吻住了唇,今天她穿了靴子,不用垫起脚尖,只要抬头就能碰到他的唇。
“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宁清一脸委屈地看着他,来时怒气冲冲想要找他要个说法,见了他,却想着哄他,不想跟他有任何争执。
在办公室吹了半天空调,忙到没顾得上喝水,干燥的唇部被她的吻滋润。低头看着她这一副嗔怪的样子,这个女人的本事就是,把他气了两天,再轻飘飘地把这事翻篇,他若再想谈这件事,倒成了他的不是。
他可没软心肠,眼神撇开了她唇上的潋滟,“如果我还生气呢?”
赵昕远绝对没有以前那么好哄了,她心里也没了底,“那我就一直亲你,亲到你不生气。”
他耸了耸肩,“你几岁?我不觉得这个方法有用。”
说完正好电梯门打开,没有放开牵着的手,他带着她走了出去。
再次刷了门禁,一个小型创业团队,办公场地不需太大,宁清倒是惊讶,这个点,也没人加班,就他一个人。
他的办公室在最里边,一张升降式办公桌,长沙发上放着毛毯,赵昕远将餐盒放在了沙发前边的茶几上,他的确有点饿了,坐在了沙发上,把包装精致的打包盒一个个放在了桌上。三个菜,两碗米饭。
办公室很热,见她脱了外套,里面穿了贴身的针织衫,他拿过米饭盒的手一顿,眼神回到了筷子上,没看她。
结果她拿过他手中正在拆的筷子包装袋,“你这是连饭都不让我吃了吗?”
“生气时不该吃饭,对胃不好。”
赵昕远气笑了,“那我早两天吃饭时,你怎么不来关心我的胃?”
宁清拿不准他的脾性,这个男人,才跟她复合多久。就开始跟她耍心眼,要她一个个答应了他的要求。
她弯下腰,被他捂暖的双手轻捧住了他的脸,温柔地从额头,亲到眼睛,感受到他睫毛的晃动,停留在鼻子上,再到唇。
“还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