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死了。

“有人吗?”

窦瑶揉了揉胀痛的眼睛,伸手在黑漆漆的四周胡乱摸索了一阵。

眼前不见半点光色,让她有些心慌。

她不清楚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明白那场车祸之后发生了什么。

唯一记得的,仅剩沈岑在濒近悬崖之际抬起帽檐望她一瞬。

醒来后她像是置身于一个完全黑暗的洞穴之中,睁眼刹那只有空洞之感,以至于她不太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睁开了眼睛。

等了须臾,没能等来回应。

她支撑着坐起,扯到伤口,疼的她直咧嘴。

忍耐了一下,她试探着再次出声询问:“请问,这里有没有人?”

有开门声。

来人在原地稍作停留,加快了脚步。

窦瑶竖起耳朵仔细辨听声来的方向,循着声努力撑开眼皮看了过去。

仍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终于意识到了点什么,抬手在自己眼前来回晃了两下。

什么都没有,就连影子划过的痕迹都不曾在眼前出现过。

“我怎么……”她又揉了揉眼睛,惊慌失措道:“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

前伸的手作抓扑状。一片空洞里她想抓住点什么,更想能抓住个能给她确切答案的人。

动作幅度过大,扯断了扎在手背上的输液管。

能清晰感觉到针头划破了皮肤。黏稠的血液渗出了手背,顺着指缝淌下。

生疼。

视觉受阻,身体的其他感官敏锐度更甚。

有人伸手来扶她,挺着急的嗯嗯啊啊了几声,抓住了她受伤的右手。

处境未知,窦瑶不清楚对方是谁,在来人伸手触及自己皮肤一瞬跟受惊炸毛的猫般瑟缩着躲开,攥起被角将自己团团包裹住:“别碰我!”

对方没有勉强她,不再有所动作,安静立于床侧等待。

似乎是想等她想清楚,等她冷静下来。

可窦瑶此刻的心思乱得很。

一睁眼,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从一个正常人,成了如今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如天塌般。

接受这一现实的瞬间她的理智短暂缺失,崩溃至极,甚至生出了与其这么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的极端想法。

她恍惚了会儿,猛地记起这屋里还有个人。

没料错的话,那人此刻应是还在看着她。

“你是谁?”窦瑶问。

对方没有作答,迟疑片刻,又把手伸向了她。

窦瑶此刻警惕性极高,察觉有外力拉扯,捏紧被角后缩,再次出声警告:“别碰我!”

“她是哑嫂,不会说话。所以,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有一陌生女人的话音在耳边响起,接着是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脚步声。

窦瑶侧耳细听,待那阵脚步声停下,才问:“你又是谁?”

“我吗?”那女人笑了一下,“我不重要,纯粹就是帮朋友一个忙,来看看你是死是活。”

她忽而“啊”了一声,改口:“其实也不算朋友,算是,朋友的朋友。”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

从声音判断,窦瑶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所以更难理解他们搭救自己的动机。

按常理,她出了车祸送医,院方应是第一时间想办法联系她的家人,而不是等着她醒来让她独自应对如今这陌生混乱的局面。

太奇怪了,不得不让人生疑。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窦瑶猜测道,“是想要钱吗?”

女人闻言像是听了个笑话般欢声笑了起来:“差点忘了,你可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那笑声细听有嘲讽之意,让人很不舒服。

窦瑶皱了眉:“你笑什么!”

那女人又干巴巴笑了几声,终于不笑了。

像是在打量她,静了须臾,得了个结论:“这怎么瞎了还跟个妖精似的?怪不得招人惦记。”

听着不像是好话,窦瑶心有不悦。

撇过脸,头埋了下去。

“窦瑶是吧?既然你都问起我了,那就认识一下。我叫吴小棠,口天吴,海棠花的棠。叫我小棠就行。”吴小棠说。

静了半晌,她一拍脑门:“嗐!瞧我这脑子。忘了你看不见,还想跟你握个手来着,倒把我自己尴尬到了。”

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窦瑶不想搭理她。

许是看出她在介意,吴小棠针对她“看不见”的问题难得有耐心解释了一下:“你也别太有心理压力,医生说你这是视觉神经受损导致的暂时性失明。只要好好遵从医嘱配合治疗,会有好转迹象的。”

暂时?

窦瑶抓住了她这话的关键词,如死灰般的心情复燃了希望,抬起头,问:“意思是,可以治好?”

“应该是吧。医生的话说的太专业,我也就能听懂个大概。反正你好好配合就是了。”吴小棠弯腰看她没焦距的眼睛,挺惋惜的“啧啧啧”了几声:“这么漂亮的眼睛,真要瞎了也是够可惜的。”

窦瑶怔了会儿,想起个事。手探出了被,往前摸索。

吴小棠稍直起身,躲开她险些拍到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好奇问道:“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我的手机,你有见过我的手机吗?”窦瑶问。

“手机?”吴小棠摇了摇头,慢半拍记起她看不见,回道:“没见过。”

窦瑶得了肯定的回复,停止了摸找动作。

最后一丝希望放在了这个名“吴小棠”的女人身上,请求道:“吴小姐,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家人?”

“什么小姐?我是小棠!”吴小棠像是在回避问题,刻意转移了话题重点。

床边的脚步声细碎,听着匆忙。

“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约。”吴小棠简短交代了句,“哑嫂,这里就辛苦你了。”

“吴……”窦瑶还想再争取一下,话没出口,就听到了吴小棠一连串急着开溜的动静。

她止了话音,听着吴小棠跑走的脚步声渐远,听不见了。才无精打采地垂下头去,叹了口气。

哑嫂去门口送了送吴小棠,很快便折了回来。

像是担心会吓到她,小步靠近床边。在被面上提醒着轻拍了拍,这才抓住了她渗血的右手。

窦瑶被捉住的手下意识往回缩,预感对方没恶意,不再过分抗拒。

任由哑嫂把住自己的腕,用酒精棉轻拭她手背上的血迹。

“哑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窦瑶问。

哑嫂擦拭伤口的动作停住,似在思考要不要回答她这个问题。静了会儿,才翻过她的手,轻推开她蜷起的手指,在她的掌心里画了个勾。

是能听见的意思。

窦瑶心下一喜,忙抓住了哑嫂的手:“哑嫂,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联系一下家人。”

哑嫂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被抓住的手迅速回缩,并没有对她提出的请求作出回应。

相继出现在她床边的两人意思都很明确,不会出手帮她。

窦瑶就算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都明白了。不再做无力地挣扎,哑嫂处理完她手背上的伤口,过来扶她,她便很顺从地躺了回去。

一盲一哑,室内静的出奇。

哑嫂整理好被弄乱的床铺,替她重新扎上输液针管,掖好被角。

很熟练的样子,像是职业护工。

窦瑶沉默良久,脑子里一团乱。察觉哑嫂要走,她急忙伸手,恰巧抓住了哑嫂的衣角。

“救我的人,是沈岑吗?”窦瑶问。

哑嫂试图抽身,但她抓得很牢,轻易挣脱不了。两相僵持了片刻,哑嫂终是妥协了。抓起她另一只手,在她的掌心里画了个叉。

不是?难道是她猜错了?

还是,对方想要隐瞒什么?

窦瑶仍是没松手,追问:“名字呢?救我的人,他叫什么?”

哑嫂坐了下来,在她的掌心里一笔一划、很慢地写下了一个字。

“康?”窦瑶不怎么确定地辨别道。

哑嫂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画了个勾。

名字里有个“康”字。

难道真的不是他?

“那他人呢?”窦瑶心慌追问道,“另一个!跟我一起出了事故的那个人,他还活着吗?”

问完她才不由怔了一下。从前她那么害怕、那么想躲着的那个人,她为什么要关心他的死活?

多半是因为感激吧。毕竟要不是他的及时出现,她这会儿很可能已经坠下山崖粉身碎骨了。

窦瑶很快说服了自己,没能等来哑嫂的回应,挺着急地追问道:“他还活着吗?”

“死了。”有人骤然出声,替哑嫂接上了话。

**

是个男人的声音,许是来得有些急,气息还没能调匀。

大步迈进屋,道了声:“出去吧。”

这话应是对哑嫂说的。

哑嫂得了吩咐,挺费劲地掰开了窦瑶攥紧她的手。

起身径直出去,关上了门。

没猜错的话,刚进门的那位就是救了她的人。

窦瑶很快理清了思路。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

死了?

“不可能!”窦瑶使劲摇了摇头,又气又急,极力否认他的这个说法:“你胡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他这样的人?

沈岑对她这样的评价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她眼里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很清楚这一点。

确实,他不是什么好人。就算是想得到她,用的手段也十分难看。

他没接话,安静看着她,试图从她的微表情里分析出她此刻的情绪。

可她眼底无神,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床侧有塌陷感。

他在床边坐下了?

窦瑶不由紧张起来,死死攥住被角,身子往后缩。

耳边有“咔哒”一声轻响,类似金属器件擦撞之声。接着,是烟丝被点燃后特有的轻微“滋啦滋啦”的响声。

沈岑长吐出一口气,似一声长叹。

浓重的烟味四散开。

他在抽烟?

这个不知根底的男人也不知在想什么,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一直在抽烟。

窦瑶的眼睛看不见,一片虚无里时间于她而言比正常能感知到的更为漫长。

烟燃烬,沈岑唤了声:“哑嫂!拿个烟灰缸进来。”

隔了约三五分钟,哑嫂拿了个烟灰缸进来。没有停留,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屋里又仅剩了他们两个。

沈岑还是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掐灭了烟头,又点了根烟。

静了许久,窦瑶渐渐冷静了下来,在男人开口之际仔细辨听他的声音。

从他进门起窦瑶就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她这会儿总算是记起来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跟她遇险前电话里听到的声音有八.九成相似。

他分明就是沈岑!

“你是沈岑?”窦瑶猜测道。

“不是。”他矢口否认。

“不对!”窦瑶这次更为肯定,“你就是沈岑!”

“为什么觉得我是他?”男人问。

“声音,声音一样。”窦瑶说。

“这世上声音相似的人还少吗?”男人似问非答道。

他这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你说你不是他?”窦瑶半信半疑地问,“那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康康。”男人说。

“康?”窦瑶记起哑嫂在她掌心里留下的那个字,信了几分,又问:“全名?”

“乳名。”男人的话音顿了一下,像是在给她解释:“我奶奶给取的。”

“你……没骗我?”

“没。”

沈岑弹指掸落烟灰,转头看她:“我就叫康康。”

窦瑶得了准话,立马急了。翻身坐起,不自觉提了声量,问:“那沈岑呢?他怎么样了?”

沈岑盯着她皱起的眉,伸手想替她捋平。动作顿了数秒,前伸的手垂下。撑住床沿,凑近看她:“你在担心他?”

“不、不是!”窦瑶辩解道,“是他救了我,我就是不想欠下他这个人情。”

“是吗?”沈岑说。

他不再有所动作,无声看着她再无焦距的眼睛,思绪有些飘。

这双眼睛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替他驱了纠缠数年的梦魇。

不知起因,很神奇。

所以,他想要她。哪怕是用骗的、用抢的,也要把她留住,查明缘由。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在吗?”窦瑶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沈岑他到底怎么样了?”

她侧过头,竖起耳朵,挺不安地等了会儿。

还是没有声音。

“人呢?”窦瑶越发着急了,手探出被面,向前摸索:“康康?你还在吗?”

她似乎是想抓住他。

沈岑看着她的指尖掠过自己身前,顺势后倾避开。

她向前一寸,他就后躲一寸。

看着她屡屡落空惊慌着急的样子,沈岑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一向这么恶趣味,从前在她面前净不干人事,以至于“沈岑”这个名字于她而言与恶魔无异。

窦瑶摸索了一阵,猜测对方已经走了,挺沮丧地停止了动作。

记起那个名“康康”的男人说起沈岑已经死了,她的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越发憋闷难受。

狠狠捶了一下憋闷的胸口,她用力咳了几声,咳出了眼泪。

在哭?为什么要哭?

是疼吗?

沈岑看着她流泪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淡去。

冯沃霖说他天生情感认知度低,所以不能理解旁人的情绪波动于他是正常现象。

可他这会儿却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