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六,是个难得的好天,大清早便有暖阳倾泻下来。吃罢早饭,萧起庭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沈御医例行看诊。
“听莲冬说,王爷这几日未曾服药。”沈放把着脉,小心翼翼地开口。
“总也不见起色,喝与不喝无甚分别。”萧起庭穿一身玄色银边暗纹交领宽袖的锦袍,头束青玉小冠,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清透来。
“王爷的病自胎中带来,需长期调理好生将养才是。”
萧起庭未说话,沈放见他闭了眼,也识趣地不再讲话,等把完了脉方道:“从脉象看,王爷病情尚且平稳,还是那句话,切忌动怒,做好保暖,饮食清淡且少食多餐。”
“本王知道了。”
“那这药?”
“开出方子交给莲冬罢。”
“是。”
沈放行了一礼,回身去写药方,与此同时宋七从外面走进来,道:“王爷,马车已备好。”
萧起庭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站起来与宋七一道出去了。
“王爷这是要去哪?”沈放提着笔,脸上有些担忧。
莲冬一面收拾茶具一面道:“安平侯府林世子约王爷喝茶,您就放心罢,很快就会回来。”
“倒不是老夫不放心,这种天气,总是少出门为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他沈放担当不起啊。
日头又高了些,整个上京城被柔和的阳光笼罩着,连带着那房顶上的雪都明媚得有些刺眼。
两刻钟后,煜王府的马车在茗香楼前停了下来,门口的伙计“哟”一声,很有眼色地上前相迎。
“见过煜王殿下,我家公子正在楼上等您呢。”
茗香楼是安平候府产业,萧起庭与安平候世子林舒堂幼时相识,交情匪浅,故而茶楼的伙计都认得他。
进了雅间,茶案边坐着个头戴银冠,穿烟青色袍子的俊秀男子,儒雅的面庞带着笑意,手中一把折扇,书卷气十足。
“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半个时辰。”林舒堂一边倒茶一边道。
“新岁团圆之期,林世子怎么有空约本王喝茶?”萧起庭解了披风在林舒堂对面坐下。
“快别提了,年初一陪我母亲去上香,初二回乡祭祖,初三陪我父亲应酬,初四初五被老太太拉着推了两天牌九,今日才有空出来。”
“你倒是个大忙人。”萧起庭捧起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老太太身体可好?”
“好着呢,前两日还念叨你。”林舒堂收起折扇,眉峰扬了扬,“怎么不见煜王妃?以为你会带她出来,我还特意准备了见面礼。”
“难为你想得周到,只是上元节将至,她现在一心扑在刺绣上。”
“刺绣?我听说西炎女子都爱舞刀弄剑,不兴女红针线,王妃竟为你学这个?”林舒棠身体略微靠前,一脸暧昧的表情。
萧起庭淡淡一笑,两边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虽说她是陛下放在你身边的,可毕竟也是明媒正娶入了皇家玉牒,你二人若能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倒是佳话一桩。”
“林大世子还是说正事要紧,不然我可走了。”
萧起庭作势要站起来,林舒堂连忙拦住他:“就知道瞒不了你,还真有一件正事。”
“说说看。”
“初三那日跟着我父亲去见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谁?”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萧起庭倒真来了几分兴致。
“太子殿下。”
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预料之中,萧起庭挑了挑唇,并未说话。
“刚折损了两员大将,太子殿下这是要招揽人心了。”
“你父亲安平侯有军功在身,是父皇亲封的一品军侯,又担负京畿安防要职,谁人不想拉拢?”
林舒堂想了想,一本正经看向他:“此事,你怎么看?”
萧起庭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此事不是本王怎么看,而是你父亲怎么看。”
“我父亲倒没表态,那日在太子殿下面前也只是说了些客套话,老实说,他心里怎么想我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此事不妥。”
“怎么个不妥法?”
林舒堂走去门边看了看,回到位置上压低了声音道:“虽说李峦峰和刘正贪赃枉法罪责难逃,但这两个人可都是太子门下。陛下处置这两人其实也是想借机敲打东宫。”
“你说得没错,可我们的太子殿下好像并未看出里面的门道,或者说仗着这些年的盛宠恃宠而骄,有些胆大妄为了。”
“你也是皇子,又与太子交好,可有提醒提醒他?”
萧起庭敛眉:“自然是提醒过,至于他是否听进去则不是我能左右的……朝堂上刚处置了一批人,这么快就有了新动作,恐引圣心不悦。”
林舒堂点头:“看来我得回去跟父亲说道说道,这浑水可趟不得。”
“父皇最忌讳的就是皇子与大臣之间交往过密,往小了说是私攀交情,往大了说有结党营私之嫌。”
林舒堂听罢扬起了薄唇,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那你我之间算不算交往过密?”
萧起庭疏朗一笑:“一个无足轻重的病恹皇子,一个国子监助教,顶多算是风花雪月的酒肉之交。”
“谦虚了不是?”林舒堂大笑几声,“今日难得相聚,定要听上一曲,不然算哪门子风花雪月,酒肉之交?”
说着拍了几下手,让伙计去请优伶。
须臾,两名年轻女子进入房间,素手拨琴弦,声声琵琶语,犹如玉珠走盘,清脆动听。
而此时沁芳轩内,云朝正跟着顾伊人学刺绣,经过多日练习,那锦帕上的交颈鸳鸯竟也绣得有模有样。
“王妃真是心灵手巧,比当初我学刺绣之时强多了。”顾伊人看了那图样,忍不住夸赞,“相信上元节之时定能绣出最好看的荷包。”
“哪里,就我现在这水平,跟你比起来还差远了。”
“刺绣本就是个精细活,需要长期练习,王妃原没有基础,能绣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是吗?”云朝举起绣绷仔细瞧了瞧,比起前几日确实进步了许多,至少能让人分清她绣的是鸳鸯还是鸭子了。
“还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若不是你帮我,只怕上元节要让王爷看我笑话了。”
顾伊人垂下了眸子,微微扬起的唇角带着半分落寞。
她的神情,云朝都看在眼里,放下绣绷捏了捏肩膀,笑道:“绣了半日脖子都酸了,不若出去走一走,一会妹妹就在沁芳轩用午膳如何?”
“好,多谢王妃。”
“一家人不必客气,走。”
出了沁芳轩,两个人沿着池边散步,舒淡的暖阳在水面投下柔和的金光,熏风拂面昼景清和,叫人身心舒畅。
红莲跟在两人身后,时不时抬眼打望。
“听闻表哥把蒋文蒋武两兄弟调到了沁芳轩护卫王妃安全。”顾伊人轻声细语地开口。
“正是,这兄弟俩憨厚耿直,本妃很是欣赏。”
“表哥对王妃真是体贴入微。”
云朝轻叹一息:“或许是怕我闯祸,派两个人来监视我呢?”
顾伊人只当她说笑,并未在意。一阵凉风吹过,拢了拢衣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云朝握住她的手:“妹妹可是觉着冷?我看你今日穿得单薄,仔细受了风寒。”言毕又回身对红莲道,“我屋里有裘衣,你去取一件来给你家小姐挡挡风。”
“是。”红莲看了看顾伊人,转身离去了。
“我看今日有阳光,还以为会暖和些,便穿了件薄袄子,不想这湖边的风这般凉。”
“这雪都还未融尽,有阳光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妹妹要多多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王妃说得是。”
过了片刻,红莲拿来了裘衣,两人又去梅林逛了逛,晌午时回沁芳轩用了午膳。
饭后,顾伊人告辞回了自己院中,云朝则回房午睡。
一觉醒来,已过了申时,窗外一抹斜阳轻照,美妙如画。起身喝了口水,便开始在屋内翻箱倒柜。
“王妃,您找什么呢?”弥月进屋,好奇地问。
“好东西。”云朝头也没回,翻了衣箱又去翻书架。
“什么好东西?奴婢帮您一起找。”
“不用。”说着,走到床榻边,沉思了片刻,伸手掀开厚重的被褥,露出一块块木制床板。
她伸手敲了敲,果然有中空的声响,将其中一块木板掀开,赫然是一个暗格,里面躺着个白色布偶。
“这是什么?”弥月将布偶拿起来,只见上面插了十来根细针,而布偶的背后写着生辰八字以及“煜王妃”三个大字。
弥月瞬间黑了脸,听闻大齐有巫蛊诅咒之术,将某人的生辰八字写于布偶之上,再将施术的布偶放置在那人近身处,时间一长便可让受术人身患重疾而亡。
好恶毒的招数啊!弥月握着那布偶手都在发抖,到底是何人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置王妃于死地!
云朝拿过那布偶,翻来覆去瞅了瞅:“做得还挺精致,只是这眼睛小了些,应该再画大一点,这发髻做得好,你看还有头饰呢。”
“王妃!这是有人要害您哎!您还关心这布偶做得精致不精致?”
“这布偶要是能害人,还要那刀枪剑戟何用?旁门左道罢了。”
“那也要查出是何人所为!”弥月满脸怒气,突然想起来有人进过这房间,“是红莲,她今日进屋取过裘衣,肯定是她干的,我找她去!”
云朝伸手拉住她:“先不要打草惊蛇,她既然要来招惹本妃,本妃自有法子惩治她,把布偶先放回去。”
放回去?弥月很疑惑:“若这诅咒真的应验在王妃身上……”
云朝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糊涂了?还信这个?快放回去。”
“哦。”弥月将布偶重新放回暗格里,并盖好木板铺好褥子。
“王妃,你说这事顾伊人可知道?”
“她应该不知道。”
“这可不一定,若这事她也有参与,定不能轻饶了她。”
“嗯,你家公主可是睚眦必报之人,谁要害我定加倍奉还。”云朝瞥了眼床榻,朱唇缓缓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