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桃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友申请,并未发酵出其他变化。

陆沂南照常地上了通告,又正常地返程回家,没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波澜。

只是今天的通告下的格外早,到家才不到晚间11点。

对于平常人来说,这个点早该在睡梦中。可对干演员这行当的人而言,昼夜颠倒已是常态,没忙到凌晨6点半看日出,就算虚度光阴。

陆沂南显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11点还完全没睡意。

房间内外都没开灯,点了根烟,他靠在阳台躺椅上。

夜风是最好的助燃剂,烟头成了最炙热的光。

此情此景,要是配上唱片机低哑的乐声,只需要一秒,陆沂南就能马上入戏,成为谍战剧里以一敌百的正义人士。

可今天,陆沂南一闭上眼,面前就都是那张头像底下,那硕大的一行字。

“爱我你怕了吗?”

骄傲如陆沂南,从小就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嘲讽,他真是撕了那个“吃鸡雷王桃”的心都有了。

怎么想,怎么气。

就这样,陆沂南又登陆了游戏。

界面上显示未读信息13条,全都是来自“吃鸡雷王桃”的。

陆沂南刚想打开未读,好好怼一怼她。没想到留言还没加载完,界面跳出了个组队邀请。

他定睛一看,居然还是来自“吃鸡雷王桃”。

敢情自个儿送上门了?

这下子陆沂南可没有饶了她的理由了。

他立马点了接受邀请,加入了她的队伍。

他也没多少想法,就准备待会儿套套她的话,了解下她姓甚名谁,住哪儿。刚害他在经纪人面前掉了面子,他准备以侵犯肖像权为由,发个律师函吓吓她。

光是想到她刚在语音那头哀嚎的样子,陆沂南就觉得暗爽。

加载进入游戏。

前几分钟仅是寻找装备,场面不算紧张。

陆沂南给她打字:“你好像很喜欢黑陆沂南?”

“还行吧。”她开了语音,大概是在室外,有风,声音呼呼的:“好多人都喜欢黑他,我也就跟个风。”

“很多人都喜欢?”陆沂南本来打了个问好加感叹号,担心暴露身份,又把那感叹号给删了。

“你村通网吧。”

“村通网?什么意思?”

“就是村里刚通网络。”

陆沂南一听,这女的居然又嘲笑他,当下就往她那边扔了个手榴弹。

他的手榴弹是真的准,没一会儿,王嘉桃掉了半格血。

话筒那头忽然传来她呀呀地叫,还在那儿喊:“我被敌人发现了,有人扔我手榴弹了,快来扶我啊!”

闻言,陆沂南“噗嗤”就笑出了声来。

看样子……她应该没发现手榴弹是他扔的。

这种奸计得逞的感觉,让陆沂南有种莫名的快乐。

在王嘉桃的哀求之下,他跑了过去扶了她。

临走时,还丢了个血包给她。

王嘉桃感恩戴德地,一直在麦克风那头喊:“谢谢大神。”

陆沂南只好捂着嘴巴,生怕已关闭的话筒漏了风,笑声跑她那儿去了。

恢复游戏状态后,王嘉桃继续跟他聊天:“你该不会是陆沂南的粉丝吧?”

“不是。”陆沂南反应很快:“我也是他的黑粉。”

“这么巧?”王嘉桃很激动:“确认过眼神是战友没错了。”

陆沂南心里不痛快,故意问:“用他头像做表情包,你不怕他告你侵权?”

“侵什么权?”

“肖像权。”

陆沂南以为,话到这里,王嘉桃绝对会害怕的。甚至他都打算,要她真知错了,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哪知道手机那头的女人嚣张得很。

他那三个字刚冒出来,她就回了句:“得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再追问,她就骄傲地说道:“我就不怕告诉你,就网上传的,他有香港脚,还有恐女症那回事儿,最初的消息源头都是我,那些都是我根据小道消息编来的。”

好啊,原来是条大黑鱼!

陆沂南出道至今,除了脾气差点,就压根没什么□□。也就是这两年,不知怎么地,各类八卦消息如雨后春笋似的渐渐冒了出来,有的消息入不得眼,光看着都像假的,可居然却还有人信。

就比如香港脚这回事,小道报道里,讲得神乎其神的,病因、配图无微不至。

一度连邵琪都相信了,趁他下通告换鞋,还故意闻了闻。

陆沂南光是想起来就觉得脑袋着火了。

陆沂南忽然想起来:“你不在直播吗?”

“说这种哪能直播。”王嘉桃得意洋洋的:“早关了,机智吧。”

他深吸一口气,打下一行字:“机智,呵呵。”

她是真的机智。

机智得连给他留证据的机会都没有。

陆沂南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放长线钓大鱼。

他问她:“你是学生吗?”

“是啊,你也是吗?”

“嗯,你哪个学校的。”

“我是C大的,你呢?”

“我也是C大的。”

“这么巧?!”王嘉桃难以置信。

陆沂南循循善诱:“你哪个专业的?”

“新闻传播学的,你呢?”

隔了好久,那人也没回复。

王嘉桃心想,实在是太巧了,玩个游戏还能遇上校友。

可她没想到的是,对面那人,是故意隐藏了身份在套她的话。

她所有的信息,都在无意间,经陆沂南的口,套了出来。

而此时此刻,陆沂南已经不动声色地把“C大”、“新闻传播学”这两大关键词收进了脑子里。

等着吧!

他明天就让经纪人发律师函过去!

至于王嘉桃,她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

屏幕对面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并不了解。

她还一门心思地在游戏里玩着躲猫猫的游戏。

北京的夜,与白昼温差极大。

王嘉桃已经比刚才直播时多穿了一件棉袄,可奇怪得是,她却觉得越来越冷。那种冷不像是平常风吹的冷,是头顶蔓延到全身的。以致于,她哆嗦得一直没停过。

“咳——”

没忍住,她咳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咳嗽声越来越剧烈,手机都快抓不稳了。

陆沂南没挂机,一直都在游戏中。

听见王嘉桃这咳嗽声,觉得奇怪,就问了句:“你没事吧。”

王嘉桃看见了,清了清嗓子,说了声:“小意思。”

“啪嗒——”

一滴水顺着她的鬓角,滴到了阳台的水泥地面上,洇出墨色的一团。

王嘉桃往头顶一抹,才发觉整个头顶都是湿的。

宿舍里刚洗完澡的米薏察觉出异常,开了阳台的门。

她一抬头,看见横杆上晾着的湿衣服,顿时心里就明白得清清楚楚了。

米薏往宿舍里瞪了眼张婷婷,又抢了王嘉桃的手机:“你是木头人没感觉的?”

“等会儿。”王嘉桃赶紧把手机抢回来:“组队呢,不能坑人家。”

“就你这技术,我帮你打就是了。”

“别别别,没一会儿就结束了。”

王嘉桃舔着脸看她,又拿眼戳戳宿舍里头:“咱俩别吵了,张婷婷要睡觉呢。”

米薏冷着脸:“她活该被吵。”

张婷婷给了两人一记白眼,王嘉桃看见了,跟张婷婷敬了个礼,表示不好意思。张婷婷倒也识相,乖乖看小说去了。

米薏把肩上的毛巾盖在王嘉桃脑袋上,压低了声音:“张婷婷平时一件衣服都不带洗的,自打知道你搞直播了,就故意在阳台这个位置搓几件衣服挂着。明知道你要坐这底下,还故意往这儿晾衣服,害你整个脑袋都湿透了。照我说,她这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好了好了。”王嘉桃拍拍她:“我都不气,你来个什么劲。”

“我就是看不过。”

王嘉桃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同在一个屋檐下,张婷婷这人的心眼你也知道的,再加上她刚失恋,万一她一生气,动什么歪脑筋。你说……新闻里杀舍友那事儿还少吗?”

夜黑风高,配上这场景,这番话,米薏顿时打了个寒颤。

“好像、好像你说得也有道理。”

看米薏一脸受用,王嘉桃在那儿偷笑。

“你先睡吧,我再打会儿。”王嘉桃说。

“进房间吧。”

王嘉桃瞄了眼里头,说得更轻了:“张婷婷她男朋友就因为这游戏,跟隔壁系系花劈腿的。她不喜欢这游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是不进去了,免得游戏声音大,吵了她。”

“可你这头发……”

“没事,我强悍着呢。”

王嘉桃给米薏亮了个肌肉,米薏就乖乖回了宿舍。

“被人欺负了?”

刚回到游戏没多久,王嘉桃就看见了来自L.an的消息。

大概是夜太黑、天太冷,看到这行字,她居然感觉到了微微的暖意,虽然是来自于陌生人的。

她照例假装坚强:“谁能欺负我雷王,信不信我一手榴弹雷了她?”

“我都听见了。”他调侃她:“刚怎么没见你这么说。”

“好吧。”

被人戳破自己的伪装,总是有点尴尬的。

陆沂南中肯道:“你那舍友挺过分的。”

“还行吧。”王嘉桃已经习惯了:“毕竟是我先霸占了阳台。”

“怎么想到做直播了?”

“家里需要用钱。”

很简单很简洁的一个回答。

要放在平时,王嘉桃绝不会对一个陌生人露苦。她向来要强好面子,不喜欢把私事,尤其是家里的事说出来。可大概是今夜的风,和头顶的凉,刺痛了她微弱的神经,居然去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

陆沂南也沉默了。

在圈内多年,陆沂南知道,为了红,很多人都是不择手段的。

有人想红,为了钱。有人想红,为了自己。

可面前这个女孩子,是为了家庭。

好像……她似乎没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躺椅边,是陆沂南用烟灰画的几个关键字“C大”和“新传”。刚套了她的话,怕忘记,他还特意拿食指沾了烟灰当标记。

现下,望着那几个字。

陆沂南觉得有点儿不忍心。

呼啸的风声中,王嘉桃的声音越过嘈杂,很是时候地从话筒里飘出来。声音是绵绵软的、口气是戏谑的,但情绪却是坚定的。

她说:“家里急用钱,后街奶茶店打工才10块钱一小时。来钱太慢,就想到了做直播。我看网上新闻都是,做主播月入百万呢。我也不贪心,月入过万我就乐得偷笑了。”

幻想着、幻想着,她就咯咯地笑了。

陆沂南叹了口气,手指不小心碰上了话筒键,麦克风碰巧地打开了。

身后没开灯,整个房子都静悄悄地。

陆沂南不喜欢这样的安静,既然碰巧开了麦,索性跟她说起话来:“那些新闻你都信?”

听他那头传来声音,她明显愣了一下。

过几秒,她才又憨憨笑了:“怎么能不信,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最赚钱的路子。要我不信它,那等于这条路都断了。”

“傻子。”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湿了头顶,让脑袋晕眩,王嘉桃竟然在一个陌生人的语音里,读出了宠溺的味道。

“喂。”

“嗯?”

两人组队的房间,是完全私密的空间,永远不用担心对方叫的是别人。

“明晚还一起打游戏吗?”王嘉桃问。

“再说吧。”陆沂南回。

她顿时有点泄气:“你都不知道,今天你陪我一块儿打,直播间的粉丝都多了好几十倍。我还受到了两百多块的礼物。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这两百多块钱里有你的一份功劳,不介意的话,告诉我支付宝账号,我待会儿转你一半钱。”

手机这头,陆沂南唇角微微上扬。他能听出,手头拮据的女孩子,对于拿出那一百来块钱的犹豫,担心他收,又担心他不收。

收了,稳固合作关系。不收,好处她占。

他笑笑:“不用了,我不缺那点钱。”

他听见她舒了好大一口气,又沉沉吸了一口气。

“那、那你明天还能陪我打游戏吗?”

陆沂南是想拒绝她的,甚至那句“抱歉”都到了嘴边。可将将想起她是为了家庭才走上直播这条道,陆沂南想了想,既然碰上,对他而言举手之劳帮一把倒也无伤大雅。

或许是夜风吹得人心缭乱,鬼事审查地,陆沂南冒了一句:“我时间不能固定。”

“没事我可以配合。”

“那好吧。”

“哇哦!”王嘉桃当场就欢呼了起来。

她大概是在宿舍阳台,甚至因为呼声太大,陆沂南从话筒那头都能听见自打对面宿舍楼传来的回音。房间里的舍友嫌她吵,猛地锤了记窗户,她被吓到猛地一顿,连连小声赔罪。

陆沂南不用猜就知道,这女孩子,铁定是个戏精。

躺椅旁,那几个用烟灰写的关键信息,被风吹得笔画不清晰。

陆沂南犹豫了半秒,起了身,用手腕把它抹了。

游戏进入白热化。

决赛圈只剩六人。

自打陆沂南答应长期约战,王嘉桃的心就没放在游戏上。

她跳进一个集装箱,换上最擅长的□□,准备跟敌人决一死战。

偏就在她跳进去那秒,被敌人发现,一个□□塞进去,她又被炸掉了半管血。

她赶紧呼救:“我在集装箱里,快扶我。”

“马上。”

“好。”

王嘉桃不得不承认,对面这人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光是听见他的声音,都能让她觉得安心。

他扶了她,读秒那会儿,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

“刚我直播那会儿,还有人说你声音像陆沂南。”

“哦,是吗?”陆沂南心想,还是观众有眼光。

可王嘉桃却给了他完全否定的回答:“简直胡说!你的声音跟他哪儿像了?!我真不好意思告诉他们,我陆沂南专黑一百年,平心而论,他的声音跟你比差远了。”

他故作迷茫:“那是我声音好听,还是他的好听?”

“当然是你啊!”

陆沂南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他心想,原来自己的音色已经完美到可以不用收音设备,光凭手机语音就能完整呈现的程度了。

果然,像他这么完美的人,什么都是完美的!

即便得到夸赞,他还是装得冷冷地,回了句:“是吗?”

“你的声音真比陆沂南的好听多了。”她很中肯。

“谢谢。”

然而,未等他话音落下。

王嘉桃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毕竟他的声音里带着股浓浓的口臭味。”

口、臭、味。

陆沂南瞬间哽住了。

读秒加载完成,他还是一动不动。

王嘉桃正要喊他,折返回来的敌人,发现了集装箱里的两人。

两枪过去,双双爆头。

陆沂南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了盒子。

金牌战绩底下,这是唯独那么突兀的一条。

望着躺椅旁,那残存的一小缕烟灰……

陆沂南是真后悔,刚干嘛手贱把那行关键词给擦了。

果然,做人真不能太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