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黑色的伞始终往她那边倾斜。
她被紧紧揽着藏在怀里,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阻隔在这喧嚣的风雨之外。
到了车里。
他撩开她先前被打湿黏在耳侧的头发:“冷不冷?”
“还?,还?好。”
慌乱过后,她双目有些无神。
封煜抽过几张纸给她小心地给她擦了擦,打开暖风后回过身从后座扯出一块毯子。
之前一直没注意。
这会他给她盖毯子时整个人倾身过来,于知蕴才发现他肩背上被淋湿了一大片,拧一下,似乎能淌出一滩水。
很难受吧。
“封煜——”她突然抓住他即将抽回去的手,“你衣服?”
“没事,吹一会就干了。”封煜拉起滑下来的毯子,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于知蕴松开手。
封煜发动车子,因为下着暴雨,雨刮器开到最大,视野依旧很快被冲刷得模糊。
他开得很慢,也不敢分神。
只有在红绿灯路口停下的时候,目光才移到她身上。
她低着头,小脸被散落下来的头发挡住大半,缩在宽大的皮质座椅里,身形清瘦得有些可怜。
这些天自己就发现她有点不对劲。
虽然也会和他说话,偶尔还?开玩笑,但乌黑的眼眸里好像总是藏着黯淡,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愁感。
直到昨天晚上睡觉时,她突然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一开始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吓得他马上起手开了灯才发现,她还闭着眼,只不过眉头紧紧拧着,应该是做噩梦了。
封煜没忍心叫醒她,抱着她温声哄着,等到怀里的人又渐渐平静下去,他伸手去关灯。
又?突然听到她小声抽泣说:“疼,手疼......”
他手僵了僵,小心地拉起她的袖子,才发现手肘的关节处有一个小小的针孔。
周围青紫了一片。
打电话给她时那个猜想逐渐被验证。
他亲了亲她额头,抽出手起身,打开了她背回?来的那个包,在看清那一堆检验单的内容时。
心脏好像被什么突然挖空了一块。
耳膜里有轰鸣声在震。
许久未有过的恐惧在这一刻,翻天覆地地涌了上来。
他害怕,她又把自己困进一个死角里。
而现在,很显然。
因为那个结果,她不仅把?自己困进去了,还?在强撑着若无其事。
后面传来催促的喇叭声。
他回?过神,松开刹车,溅起一地水花。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进澜景湾,缓缓停下。
熄了火后,噼里啪啦砸在车窗上的雨滴溅落声,是这沉寂的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于知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头抵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热的手盖上她的头顶,摸了摸:“到了。”
她眸光终于动了动,轻轻“嗯”了声,去拉车门。
但手还?没触到门把,被他按住肩,她听着“咔哒”一声脆响,才意识过来自己安全带都没解。
“等一下。”封煜叫住她,从自己那边先?下了车,撑着伞绕到副驾驶,拉开门,“下来吧。”
“好。”她起身,脚刚踩到地面,被他扶着腰拥进了自己怀里。
干净熟悉的气息终于将那脑子里的混沌驱开了一些。
关门时,她瞄了一眼放在后座上的袋子。
有点想去拿,但又?害怕引起他的注意。
按照以前,他这么恰巧出现在医院,自己肯定得揪着他质问是不是一路跟着自己,然而现在,自厌,愧疚,酸楚...盘踞着她每一寸神经。
她不敢开口。
注意到她的眼神。
封煜搂着她走到车后门,拉开一道门缝,抽出里面的袋子递给她:“你的东西,要拿着吗?”
非常非常不想让他知道。
她当时也是真的有把?这些体检报告都销毁掉的想法。
但事实已经存在了。
难道能当做没发生过吗?
他迟早都会知道的,况且他作为她的丈夫也是最有权力知道的人。
理智和私心经过一番角逐后,终于占了上风。
她收回手:“你,拿着吧。”
“好。”
进门后,和她想象的还?是不一样。
他没有立即拆开袋子里的诊断报告,而是随手丢到了茶几上,一把?抱起她往楼上走。
在浴室门口停下。
他放下人,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先?洗个澡吧,不然容易感冒。”
“嗯,我衣服——”
“我去拿。”他挑了一件她常穿的睡裙连同浴巾一起塞进她怀里,关门时,突然又抬手抵住了门框,似乎在犹豫什么。
于知蕴盯着那没合上的一道门缝,失神问:“怎,怎么了?”
“姐姐别锁门,行吗?”
他眼底里有隐隐的慌乱。
于知蕴知道他在怕什么,但还?不至于,有他在,她不会滋生出这种绝望又?可怕的念头。
她不敢,也不能。
“我不锁,你...放心吧。”她小声地和他保证。
他眉宇间的阴翳渐渐散开:“嗯,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还?有,别洗太久。”
**
浴室里很快蒸起一层白雾。
氤氲着往上飘。
淋浴的水声开到最大,足以掩盖住细微的哭声,眼泪混着温热的水一起滚下脸颊。
撑得满胀的心终于被扎破了一个小口。
她想缩在角落里,等里面的水顺着小口慢慢往外流。
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不轻不重,敲了三下,似乎无声地在问:“好了吗?”
他很担心。
于知蕴抱着手臂站起来,仓促地抹了一遍沐浴露后冲干净,又?用热毛巾按了按眼眶,穿好衣服去开门。
他像是等了很久,也煎熬了很久。
紧绷的指节稍稍松开,但关节处还?是微微泛着白。
于知蕴目光滞了滞,又?飘到后面墙边的地上,散落着一张单子,是医院带回?来的。
看来,应该是都看过了吧。
她眼神黯淡下去。
封煜勾起一撮还在滴着水的长发,低声问:“怎么不吹头发?”
于知蕴咬了咬唇:“你催我。”
“嗯,怪我。”他推着她往里走,拉开洗手台下的柜子,很快翻出一片干毛巾和吹风机。
和她不一样。
他每次给她擦头发都很轻,用毛巾包住一点点捏着吸干,而她,完全没有这种耐心,通常都是一阵暴力揉搓。
有时候,还?会嫌弃他的方法慢,告诉他头发又不怕疼。
他基本不会因为这事和她争辩,只是默默地按照自己一贯的方法来。
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发质在悄无声息中被养好了许多。
于是,便默认了他的方法。
头发被吹到七八分干,他关掉吹风机,静静看着她。
两个人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地先开口。
沉默了一会,于知蕴攥紧了手,又?松开:“那个,报告...你——”
“我看过了。”其实在昨晚知道这件事后,连夜给赵烨打了电话,他那边找了点办法,拿到了所有的体检结果。
当时,他也有想过最后不让这份报告到她手里。
但最后思考许久后,他还?是不愿意在两人之间埋下一颗随时会被点爆的火种。
他爱她,理应尊重她。
他们之间的任何事,她有知晓的权利,但他也会有挡在她身前的选择。
“于知蕴。”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对上她逃避的视线,“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即使猜测到他会这么说。
但亲耳听到,于知蕴还是愣了一下:“可医生说,说我以后可能不会——”
“不重要,孩子从来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只有你,是我需要考虑的一切,也是我做任何决定的理由,知道吗?”
可明明一开始,她说要孩子时,他也同意的,还?笑了吧。
之前好不容易宣泄掉一些的情绪,骤然又涌了上来。
她眼睛里很快蒙上一层雾:“你不要安慰我,我知道你现在是喜欢我,但...但是再过几年呢,你看着别人都有自己的孩子,你肯定也会羡慕,而且到时候万一,万一你没那么喜欢我了,你...肯定会怨恨我,说不还?,还?会——”
她声音因为抑制不住哽咽,磕磕绊绊的。
封煜心疼地抬手擦了擦她眼角,将人搂进怀里:“会什么,会不要你吗?”
“...嗯。”
“你觉得可能吗?”
她不说话,封煜低头惩罚似的咬了一口她耳尖:“要不现在把我心挖出来验证一下,上面有没有你名字,没的话赶紧刻一个上去,擦不掉的那种,嗯?”
于知蕴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开心。
但他这么一说,自己更想哭了。
“我不要,太血.腥了,还?恶心,而且这样...你都活不了了。”
她眼泪蹭得他胸口湿了一片。
封煜轻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换个现实点的,我把?财产都转到你名下去,到时候我要是敢离开你,就只能落魄街头了,怎么样?”
“不要,万一以后你办的那个公司,欠了很多钱,你跑了,我不是得背锅顶罪?”她眼眶红肿,说的却极为认真。
封煜失笑:“我有这么差劲?再说我不是还有澜江的股份吗?不至于——”
“反正不要。”
“好,总之,你记得不管多少年我都做不到不爱你;现在不信没关系,你愿意给我时间就好。”
时间会证明,我爱你。
不是新鲜感作祟,也不会淡褪,只会随着时钟的每一秒转动,朝暮的每一天更替,便在心上加重一分。
只增不减。
**
那天过后,于知蕴心里安定下来许多。
至少不是两眼发黑,像是虚步踏在棉花上随时会坠下去的感觉了。
但多少,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毕竟,她老公的基因摆在那,以后的宝宝该有多好看,多招人喜欢啊。
而且她自己也想拥有一个“母亲”的身份,都说这个词承载着许多的奇迹和厚重的情感。
她小时候没来得及体验,所以她想知道那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偶尔在心里想想。
只不过最近想得有点频繁。
这天,封煜抱着她从卫生间出来,躺上床,刚要关灯。
于知蕴叫住他:“等一下,别关。”
“怎么了?”他手顿了顿,回?头看她。
“想看看你,不可以吗?”
“当然,随便欣赏。”他愣了一下,眉眼稍稍扬起,一把?把?人勾进怀里,“这么近,够不够看清?”
又?趁机占她便宜。
于知蕴咬了一口他下巴,仔细盯着那张好看的脸,突然问:“封煜,你会不会遗憾啊?”
封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反问道:“你呢?”
“有一点点吧。”她答。
不知道是不是她语气太过认真。
身边的人似乎停顿了几秒,而后轻笑了一声:“我没有。”
“真的吗,你不会——”
“不会。”他盯着她的眸光深了几分,不急不缓道,“我没有遗憾,因为你已经是我全部的圆满了。”
或许是因为刚做.过,他声音比平时磁沉。
融进旖旎的夜色里,有些醉人。
于知蕴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读懂他的话。
为什么这么煽情,显得她刚刚的回?答好蠢啊。
她后悔了:“封煜,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
“你说呢?原来姐姐和我在一起,还?是有遗憾。”他眼睫颤了颤,声音低落下来。
于知蕴心突然被戳了一下:“不是的,我——”
欲言又?止,一时根本找不到解释的理由。
琢磨间,温热的手钻进衣摆,抚上她的背:“说错了怎么办,是不是该惩罚?”
他说的“惩罚”。
于知蕴不是不懂,即使一开始推拒,后面也会完全被勾得沉溺进去。
简直是人间祸害。
情到浓处,于知蕴意识又?被打翻,满心满眼似乎只有他那双深黑而勾人的眼,和额前汗湿的发。
“封煜,我们...明,明天去一趟医院,好不好?”声音支离破碎,吞吐了好几遍才挤出含糊的一句话。
他似乎听清了,动作停下来:“什么?”
“医院......”
他吻了吻她汗湿的额角,凑到她耳边低语。
至于说了句什么,于知蕴没来得及听清,意识又?碎裂得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