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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沉迷于此,天晚了,该去燮宫。”崇修仙人对抱着蓑羽鹤的殷烈道。
殷烈不笑了,他摸了下蓑羽鹤顶上那颜色有异于他地的羽,“燮宫很有趣吗?在哪处住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殷烈此话说出,不等崇修仙人回答,童子们便急了。
“晋家的灵气都是以燮宫为中心的,那里灵气比这里足,到处都是甜的,清新的甜。”
“还有好多书,天下的书都能在燮宫找到一份。”
“我们都想去那里的,千万不要拒绝,那里有可多可多的水,松树,还有高九十九丈的燮宫,光是想想住在那么高的地方,便使人欣喜。”
“对,触手便能握住云!”
“……”
童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生怕殷烈不住燮宫。
殷烈将鹤放下了,那蓑羽鹤生着朱红的眼,直勾勾地看殷烈,末了在着地时啄了啄殷烈的衣衫。
“你们不希望我在此处多待,反而希望我去燮宫?难不成是不喜欢我。”,殷烈又笑了,笑得同晚风一般,温暖而带些寒意,所过之处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只想将此捉住让它多停留片刻。
崇修仙人默不作声,他那张肃穆甚至带些威严的脸与童子们的小红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喜欢的,越是喜欢越想那个人过得好。”
“去过燮宫就不会再流连于这亭子了,要是骗你此处好,将你留下。等你在这处腻了,又望见燮宫,恐怕会恼怒于我们的欺骗,到时就不会正眼看我们了。”
童子们围成一团,看看殷烈,又看看崇修仙人,样子越来越瑟缩。
只是又道:“去过燮宫再回来也不迟。”
望见高山后再回平原,与原本就身处平原是两种滋味,童子们猜不准殷烈的身份,不知他本就是从殷地最高处下来的,自然也就想让他看得更远,或许就算知道他是殷王之子,殷地的最高处与晋地的最高处也是不一般的。
殷烈并不问这帮人为何头次见面便如此待他,这种事他经历的太多,只要不诚心找麻烦,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世间大多数人都会喜欢他。
“燮宫离此并不远,怎一副要长久不见的样子?今日便去燮宫,明日还可相见。”殷烈道。
童子们闻言都点头,宛如小鸡啄粟般。
只有崇修仙人站立着,与他们格格不入。
“平日多打坐,遇事记得沉稳些。”
他讲完此话便转身,顺着云阶往前走。童子们都缩着头,偶尔看向崇修仙人的目光却还是仰慕的,与看殷烈时的羞涩完全不同。
殷烈显然注意到了,他跟在崇修仙人的后面,上了云阶。
这里除了他俩再无别人,云阶越来越高,云下的松树却像是要扎破云势般往上伸展着,那些长了千年的松针如一把把褐色的匕首,混在云雾的飘渺中。
在天完全黑下来的那一刻,他们到了燮宫。
高九十九丈的燮宫,外围是涓涓的溪水,宫前是松针凝成的图册。
“我住哪儿?”殷烈站在燮宫下,看九十九丈高,有九十九层的燮宫。
崇修仙人推开燮宫那道厚重的铜门,“第九十八层,如是不喜,可换,除九十九层外都可随意住。”
燮宫本身并不是住人的地方,但除了燮宫,崇修仙人不准备让殷烈住在他地,殷烈年纪还小,正是修行的时候,越是灵气足的地方对修行越好,燮宫无疑是最合适的。
且这里人烟稀少,普通弟子难以入内,算是个幽静的地方。
“为何不能住在九十九层,那里有什么?”殷烈已开始往上走,看样子就算崇修仙人不回答,他也要上九十九层看看。
“那里有结界,你去不得。”
“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还设结界。”
“燮宫本就不是常人能来的,你来此未遇见一人已该知道这点。如此,不能来的地方有个不能去的九十九层,也无什么可稀奇的。”
崇修仙人的眸子有些暗,所幸这些都被更为漆黑的燮宫掩盖住了。
他将殷烈送到第九十九层上,自己也在燮宫住下了。
那是段他每每想起仍会留恋的日子,虽然殷王不在身边,他却有了自己的儿子,殷烈什么都干,什么都想试一试,他的喜悦带给晋家,而这些是以往的晋家所没有的东西。
“殷烈今日去西崖带人摘橘子,给了羡鱼一些,放在主上屋中了,主上记得尝。”韩羡鱼常向他讲殷烈的事。
他虽不表示,却是爱听的。
所以他知道,殷烈去捉鱼了,跳到河中,有一日被石子绊倒,磕坏了腿。
傍晚爱去河边抱蓑羽鹤,说些谁都不知道的话。
还从燮宫的第九十八层跳下去过,那里云势很低,他跟韩羡鱼说自己是从流云飞雾中穿过去的。
哪里有流云飞雾,如是他从九十九层跳,只能看见一片虚无。或是跌入晋侯载昌的密室中,看那一屋子的书。
腊月时,他尝了口殷烈做的粥,吃两口便给混元了。
自从殷烈来晋家,混元便时常到这里吃饭,按他说的,是殷烈做饭好吃。
“你得对他好点,让他来晋家,你又不跟他说话,这是什么事儿啊。”混元一边吃着枣一边说。
按晋家的规矩,吃饭时是不能言语的。在外这规矩可松些,在晋家内,却是极严的。但对方是天,是这天下唯一的神,崇修仙人知道惹恼对方的下场,是以从不在混元面前提晋家的规矩。
他不提混元就当不知道。
“甜粥好喝,这碗不够甜。”
“我不吃甜的,你要是想要,就同殷烈讲。”
“不用跟他讲,我把枣吃完,粥留下些,他就知道该加糖了。肉里也要加糖,我喜欢。”混元吃着碗里的粥,也不用勺子,直接端起碗就吞。
光看样子一点不觉得他对这粥不满意。
“我在客栈吃他做的菘菜与他来晋家后做的菘菜不同。”崇修仙人看着窗外道。
他在燮宫的第九十八层东侧,殷烈同他住的近,中间却也隔着段距离。
混元吃完粥,同他一起望着窗外,“那次本就是故意仿着殷王做的,要不然,我怎么爱吃殷烈的菜,却不爱吃殷王的菜。”
“殷王做的更好吃些。”
“殷烈做的甜。”混元最近的身体很是透明,提起殷烈的菜身体倒是有几分人间意了。
崇修仙人看着远方从九十八层上跳下的殷烈,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
“你最近出现的有些频繁。”
“好日子不剩太多了,我当然得珍惜。”混元微阖双目,随口说了句。
但他不会随便说这种话,崇修仙人知道意思,于是沉默。
“这六千年太静了,如今你醒来,要打破这平静并不是太稀奇的事。”
“晋仇,你得提前做准备,不过并不用担心死亡这种事。”混元站到了窗上,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可他的人的确未动。
直到片刻后,他从窗边一跃而下,学着殷烈的样子从第九十八层跳了下去,没人看见他的身影,只有崇修仙人,发现混元随着灰飘远了。
门外是韩羡鱼的声音,“主上,能否进去?”
崇修仙人不动,他那扇门却渐渐开了。
“何事?”
“过年的事,少主难得在,今年要不要过得热闹些。”殷烈来晋家的第二个月韩羡鱼开始管他叫少主,但只在崇修仙人前叫,似乎唯恐这称谓传出去叫殷烈恼怒。
他的确是知道殷烈身份的,一直都知道,甚至早于崇修仙人。
至于他当时在客栈内为何要做隐瞒,不承认殷烈的身份,崇修仙人并没有问。
他太过熟悉韩羡鱼、魏激浊这种人,全是晋地的傀儡,平日表现地再镇定,心里也是唯晋地马首是瞻,甚至藏着私心,巴不得每日主上、少主挂在嘴边的。
就像同他一起长大的魏轻愁、赵射川二人,在晋地为殷王所灭,不能再唤自己为少主,更不能叫崇修时,心中对殷王的恨越埋越深,直到做下不可挽回的事。
“没必要为殷烈打破晋地的规矩,以往怎么过今年还怎么过。”他道。
韩羡鱼没有应,“不该这样,殷地过年肯定比晋地欢庆些,如叫少主按着晋家的规矩过年,只叩首礼乐,繁琐而无趣,他在晋家会待不下去。”
“羡鱼,你认为晋家的年繁琐无趣?”崇修仙人知道晋家的年无趣,却未想到韩羡鱼会说出,毕竟以往的韩羡鱼最喜欢恪守那套规矩。
这规矩由来已久了,他小时便是这样过,从来没因为谁而改变过。
韩羡鱼在不说谎时往往很有底气,他现在就未说谎,所以他敢直视崇修仙人,一脸严肃道:“羡鱼不觉得无趣,少主却会觉得无趣,既然如此,便要改。”
“吾喜欢按老规矩过年。”崇修仙人道。
韩羡鱼的神情有些纠结,但他明显是来之前便想好了,“主上该多疼少主一些,只是过年那几日做做变化,并不是大事,为何不能迁就他。”
迁就?崇修仙人仿佛不认识韩羡鱼一般,他闭关五百年,这五百年韩羡鱼当然会有变化。但一个恪守规矩多年的人竟然跟他说迁就。
“今日迁就,明日迁就,会有大祸端。”
韩羡鱼不说话了,崇修仙人从他眸中看出:祸端没有让少主开心重要。
“退下吧。”他道。
韩羡鱼便真的退下了,但崇修仙人知道他并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