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23、晋家深处(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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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殷烈出关。他在燮宫的第九十八层待了两月,此次出来,眉目间有些变化。
“明日就去齐地?”他问崇修仙人。
崇修仙人跟属下交代着有关晋地的事,闻言“嗯”了声,未再说其他。
殷烈便从燮宫出来,与晋家每一个同他还不错的人打了招呼,又去抱着蓑羽鹤转了一圈,算是告别晋家。
第二日,两人从晋家出来,殷烈牵出匹马,推着崇修仙人坐了上去。
晋地处西,齐地处北,便是崇修仙人都未去过几次。
跃出沃山,行过襄水,叶周转眼既逝,马蹄高举,嘶鸣震耳。
“你不该骑马,这种吸收灵气长大的凡物,喂地再好,终是行不太远的。”崇修仙人听着马的嘶鸣说道。
“那什么马行的远?总不能像上次一样,靠我自己一直御气走,太累。”殷烈撇嘴,他也不满意这马,但整个世间都无好马,只能将就着用。
崇修仙人敛眸,“修士要比马行的快,亦要比马省力,既然如此,何必劳累它。”
“说得好听,你还不是坐上来了。”
“我以为你驾马的能力与你父相差不多,坐上来才发现所去甚远。”崇修仙人并不避讳自己与殷王那些事,他坐在殷王的马上的确容易喜悦,这次殷烈迁出马来他也未想太多。
“呵,我当然不如我父,我的马也无法同我父的马比,可那种马已经再不可出现了,你提它干什么,难道爱屋及乌,睹物思人了?”
殷王的马是用鬼魂所凝成,六千年前混元怒,天地间的鬼魂便全消失了。
混元说自己极讨厌那物。
崇修仙人也讨厌鬼,但不讨厌殷王那匹马,“或许。”他道。
殷烈扭头看他一眼,用腿夹了下马肚,迫使马走地快些。
他们从晋地的离石、安邑行过,地下的人影都很小,山却很高大。行到中途就让马歇歇,如此,不紧不慢,在三月初一那一日,他们到了齐地。
殷烈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使自己的脸隐住,跟在崇修仙人身边。
“先在齐地随便看看。”
“好。”
崇修仙人也将自己的脸隐住,换成另一幅样子,两人走在齐地的街巷中,马被他们随手放到了客栈。
街上行人颇多,来来往往,挤得看不见前面的路。
“都是来看比试的?”殷烈侧着身子问。
崇修仙人从行人中穿过,如鱼游水,衬得殷烈有些狼狈,“应是。”
“晋家比试那一日也有人来?”殷烈对晋家的比试没兴趣,就闭关未出,此时倒是有兴趣问了。
崇修仙人在路旁停下,看着商贩摊上的纸鸢,对殷烈传声:“无人,晋家向来不是什么人都可进的,我对此事并不关心,办时潦草,自然也不会放人看见。”
殷烈正在问纸鸢的价钱,听崇修仙人的话,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想放纸鸢,要我给你买一个吗?”
这话不像是儿子对爹的,倒像是爹对儿子的。
崇修仙人听他这满嘴的“你”,面色有些凝重。
他虽自认不是父亲晋侯载昌那般拘束孩子的人,却也有些异样。
“不要,只是看看。”
“要也不会说出来,恪守那些不存在的礼干什么,此时又无人看你。”殷烈扔给商贩一块红灵石,将纸鸢背在了自己身后。
“我背着,省得你碍于面子不肯碰。”殷烈嗤笑一声,顾自往前走了。
崇修仙人跟在他身后,看那燕子样的纸鸢微微蹦跳着。
街中的声响越来越大,人群往两侧闪着,有人大喊:“让让!”
崇修仙人一把拽住殷烈,将他拉到了路旁,“后边有人要过。”
“什么人?从路旁走还要行人规避吗?殷地跟晋地都不干这种事。”殷烈的脸冷下,他的脸一旦不笑便显得极为吓人,哪怕是换了面容,那份气息也还是存在。
路旁的行人也有在问这事的,毕竟很多人是从他地来的,对齐地并不熟,谁都想看看修仙界的比试是什么样,晋地的无法看见,齐地便算是头一份。
路中渐渐破开,如水一般显出波纹阵阵。
“这是怎么一回事?”
“嘿,老规矩了,给掌门送东西的。”
“送东西?就在这路中间,不用让这么多人避开吧。”
“掌门就喜欢这样,你看着就好,别问太多。”
远方出现一条船,横亘在路中,破浪而来,随着它的冲击,石板路越来越清,宛如水一般,而船承水势,行地颇稳,一丝水花都无。
从崇修仙人面前路过时,那船仿佛静了片刻,又冲开石板,荡然前行了。
“真有趣。”殷烈笑了一声,扭转身形,跃到船前。
那船比他大太多,如冲上去,恐怕殷烈要成肉泥。
而它丝毫无停下来的架势,仿佛殷烈不存在一般。
“躲远点!”
“停下!”路人大吼。
而船未停。
崇修仙人在旁看着,他不认为殷烈会被船撞伤,但他已做好出手的准备。
隐在暗处的晋地修士更是在等一句话。
可殷烈自然不会让旁人插手。
“嘭”地一声响起,船前的石板塌陷,再无法化成水,而裂痕突显,深可一丈,船如前行,必会折于此。也就在石板裂开的一瞬间,船停住了。
殷烈手边还剩些灵气浮动的虚影,“不是有人叫你们停吗?这么多人,难不成只有你会御舟前行。”
船头坐着一人,发须皆白,“这是给掌门送物的船,一向如此,行人见之规避,没有停下的时候,如有想送物给掌门的,便往船上抛,多年来,虽人群拥挤时不便,抛物给掌门却渐成美德,瑕不掩瑜,不是你这外乡人能懂的。”
“我是不懂,只知你险些撞到我。”
“真撞到才是撞到,你毫发无伤,没有理由在此辩说。”
殷烈撇嘴,跳过裂痕,来到船前,抬腿,猛触船头,然后指着自己的腿道:“这不是船撞的吗?如它不停,便比这要严重多了。”掀开自己的衣摆,将布撕裂,殷烈的腿露了出来,竟是鲜血满布,隐隐可见白色的骨。
崇修仙人闭了下眼,不忍再看。
殷烈却是不以为然,“不止我的腿,还有我的纸鸢,刚买不到一刻,就因你们的突然到来,造成行人惊恐,被人撕裂了一角。”他将纸鸢拿出,指着左翼被折的一角,满脸不耐道。
坐船头的人看着他的纸鸢,面上一副殷烈年幼无知,不同他计较的样子。
“腿是你自己撞的,我们虽在路中走,却有分寸,段不可能停不下船而撞人。至于纸鸢,贵的不过一块红灵石,现与你两块,勿要再纠缠了。”
“我是缺两块红灵石吗?”殷烈面露狰狞,随手拿出块玄灵石。
修仙界的钱财,有白红橙黄绿青蓝紫玄九色,每种皆比前一种贵十倍,玄灵石不仅价贵而难得,殷烈随手将玄灵石拿出,引得路人一阵惊叹。
“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富沃。”
“嘘,像是殷地的,除了殷地人,谁能随手拿出玄灵石?而且他还穿着玄衣呢,就算做了修饰,也隐隐能看出。”殷地人一向会经商,虽被世人不喜,却无法忽视。
崇修仙人走到了殷烈面前,微挡住他。
路人便迟疑了,“这人像是从晋地来的,除了晋地,真想不出哪里的人有如此风姿。但晋地人是不与殷地人相处的。”
“那挡船的便不是殷地的?”
“说不准。”
崇修仙人听着他们的话,看着殷烈,“休在路中闹,人多口杂,还是离开吧。”
“离开?”殷烈低声重复一遍,“要是我爹在,肯定不会放着我受气,气没撒完便离开,还不是越积越大,损伤元气!”
殷王的确不会放任他人伤害自家孩子,崇修仙人却是息事宁人的性子,“恼怒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如是真的气,可以日后再报,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稳重些。
“你要是怕麻烦便走!”殷烈低头,把纸鸢扔到了崇修仙人身上。
“我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呵。”殷烈低笑一声。
看着驾船的人,“我可离开,但两块红灵石休想打发我,船上应有蓝边鱼吧,给我一条,我便走。”
蓝边鱼味美,肉质极鲜嫩,却要吃新鲜的,稍老便难以咬动。
这些年蓝边鱼越来越少了,殷烈自己花钱买倒是能买到,此刻跟人要鱼,算是不想再纠缠了。
那人却不应,“船上的东西都是掌门的,你凭空拦船,又想要鱼,怕是欺我齐地修士。”
殷烈神情冷了下来,“这就欺你齐地修士了?我还没动手呢。”他在原来的那道裂痕上伸手划了一下,裂纹便不复存在了。
路旁已有人在夸赞他的法力。
船上那须发皆白的驾船人面露犹疑。
街中喧闹又寂静,突然一声音从船内发出,道:“便将鱼给他,本就是我们不对。”他声音懒懒的,极轻,却使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崇修仙人看向船内,觉得这声音和齐地掌门齐问有些像。
可那人从船内出来,睡眼惺忪,整个人都泛着懒意,却是样貌平平,年仅十三岁的样子。
齐问就算有孩子,以他那绮丽的容貌也不可能生出这般相貌的。
“师兄,真要把鱼给他?”驾船的人看上去垂垂老矣,却是唤船内的人为师兄。
可即便不论修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辈分又怎么可能大。
齐地看见那少年的人却很平静,显然是见过他。
“嗯。”那少年只是应了声,示意将鱼给殷烈,他的话不多,显然是一个字都不愿再吐。
却面朝殷烈,道:“这鱼清蒸好吃,与彘肉一起炖更好吃。”
殷烈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眼前少年。
崇修仙人更是罕见地皱了眉,他感到了危险的气息,很重,徘徊在齐地,却不是冲着他来的。
“别看了,带殷烈回去,今晚吃蓝边鱼。”混元不知何时出现,轻声在崇修仙人身旁说道。
他的身形隐匿,崇修仙人却感到混元的眼在盯着那少年,同样地,那少年也状似不经意地朝他身边看了一眼,然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仿佛永远提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