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空气潮湿,
偶有湿冷气流从一指宽的窗缝里钻进来,又很快被车内的暖气冲散。
大概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姜枣仿佛看到多年前的某个冬夜,漫天鹅羽般的雪,少年孤身立在巷尾,已经成年的宽厚双肩上积着薄薄一层白,雪光映在爬上血丝的猩红眼底。
“玩我?”
重如鸣鼓的两个字穿破回忆,如一记雷鸣般惊醒她,让她重新回到面前的场景。
‘对不起’三个字在唇畔短暂停留几秒,姜枣抬起眸,在冷热气流的交织中迎上男人的视线,却并不能像以前那样,将对方的心思看得清楚。
她默默把这三个字咽回去,
霍执不动声色的将女孩的每一点微妙变化收入眼底,扶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却攥得苍白。几分钟后,他听到女孩过份平静的温软嗓音:
“那,霍先生希望我怎样做?”
姜枣双手叠放在腿上,如远黛般的秀气眉眼平展,态度诚恳又客气:“有关车辆修复的问题,我们完全可以选择更合理有效的方法。情绪化是没有用的,”
“如果是因为八年前的事情,我想,我们在当时就已经做好收尾了。”
地下车库的灯光白的刺目,毫无温度,落入那双清亮眼底时也不夹杂任何情绪。
霍执同样淡然的看她:“八年前?什么事?”
姜枣轻轻咬了下舌尖。
“听说主动提分手的人,忘性都很大。我怎么感觉姜小姐好像还记得什么?”
霍执同她拉开距离,话音里有些敷衍:“既然姜小姐执意不肯说话算话,也无所谓。”
他拨开车门的锁,烦躁的将目光挪向外面灰白相间的无聊风景上。
姜枣并没有急着离开,依旧端坐,歪头,娴静的目光试图从后视镜中捕捉到男人脸上的表情,或者眉眼间的神态。但她看到的只有没入耳根的下颌线。
于是在昏暗中流转眸光,唇瓣微启:
“裙子呢?”
男人肩背仿佛下意识绷紧一瞬,侧头盯过来,眼神中表露出疑问的意图。
姜枣没再继续追问,她自行打量车内,很快在后座发现一抹不和谐的亮眼颜色。于是不顾身边人的追随视线,推门下车,又躬身钻进后座。
从一堆文件夹中扯出那小角丝绸布料,果然是前些天女人穿的那件低胸短裙。
“虽然我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姜枣抚平丝绸上褶皱的纹路,声线在不知觉中变得有些无奈:“但如果你想,我可以这么做。”
她低着眼睫,明显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落过来的目光,像是冰刺一样疼,又像火燎般灼肤。姜枣温顺道:“不过,我是要在这里换吗?”
后视镜被粗暴掀上去,连驾驶位少到可怜的灯光都被男人一把拍灭。姜枣没能得到明确回答,安静思索几秒,最终还是抬手解开雪纺衬衫最上的纽扣。
车身在黑暗中猛地一晃,
她已经解开所有纽扣。
又下沉——
姜枣背着身,清楚那个人一定会绅士的不看她。她认真研究手里的短裙,轻蹙眉,对这种衣服的穿法并不是非常熟悉。
还在纠结要不要询问时,
湿冷气流无征兆的从身后涌过来。她在漆黑中迷茫睁大眼,刚要转身,便被熟悉的竹清香包裹住。
光滑温热的布料贴着她的肌肤,冷白的指攥住她手腕,用蛮力将她推进座椅中。
抓在手里的裙子也被夺走。
男人单臂撑在她身侧,宽阔肩背足以完全覆住她。紊乱沉重的气息近距离扑洒过来,幽深晦涩的眸停在头顶,居高临下的俯视。
西服外套虽然遮住一些她身上,姜枣仍旧略觉尴尬,默默扯拽西服熨贴的边角。
男人嗓音有些发哑,压抑着恼怒和某种说不清的感情,讥诮道:“姜小姐还知道害羞?”
姜枣思路清晰的反驳:“是霍先生质疑我说话不算话。”
霍执试图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可在看清面前人眼底的倔强和抗拒后,一腔怒火便像是被根无形的棍子搅来搅去,有些话根本来不及经过理智思考,脱口而出:
“如果你说话算话,八年前又算是怎么回事?姜枣?”
涌动的气流仿佛瞬间凝滞,一些情丝被从回忆中抽丝剥茧的捋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的屏息,视线也在沉默中碰撞。
霍执松开手,起身时将西服外套留在她身上,口吻和眼神重新被冰封。
车外的光勾勒出男人成熟高挑的身形,深邃眉眼如蒙上阴雨时的云,隔着绰然的雾气,疏离的丢过来:
“穿好衣服,走。”
同学聚会结束,
顾准边咂舌边摇头,跟身边的老同学抱怨:“真没想到校花过得这么不容易。刚才那个男的简直就是个混账!幸亏有咱们!”
话还没说完,老同学突然猛地用胳膊肘戳他。顾准狐疑转头望向记忆中的车位,
女孩弯腰从车上下来,额前鬓角的碎发微微打翘,如烟似雾的水润眉目泛起盈波,她低着头,似乎还想再回头跟车里人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迈开步。
纤细瘦薄的身影看着格外惹人怜爱,女孩很快发现他们,摆手同他们打招呼。
顾准瞬间被治愈,第数不清次感慨校花的美貌,打算过去询问一下校花的状况,视线无意间扫过那辆车,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什么——
草!
霍执在那辆车上啊啊啊啊!
他害了校花!是他害了校花!
姜枣走到他们面前,很不好意思的颔首致歉:“今天的事真是麻烦你们了。”
“没、没事。”顾准还在盯着那辆车,离很远就已经感觉到来自他们霍哥的眼神制裁,后背忍不住发毛:“校花,刚才霍哥没凶你吧……”
姜枣笑着摇头。
“早就跟你说过!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人家俩肯定冰释前嫌,把以前都忘得干净。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记仇?”
旁边的老同学有些喝多,醉醺醺的打趣:“再说,霍哥现在是谁?那可是医学圣手!京圈贵公子!豪门一把手的救命恩人!以后都会继承豪门家产呢。霍哥这么有身份,又帅,多少女人往他身上贴?他老人家早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了。”
也不管顾准的疯狂使眼色,他满脸八卦的凑过来,小声:“诶,你跟霍哥走得近,能偷偷告诉我吗?到现在,霍哥跟几个千金有过风流轶事了?”
顾准一巴掌呼过去,无语中无语,你他妈想走鬼门关别拉上我啊!
女孩笑着看他们推搡打闹,似乎并没有因为这番话感到不适,只是低头盯着地面,足尖轻盈的勾出一个又一个圈,
“我先走啦。”姜枣摇了摇手机,示意自己已经叫好网约车:“以后再见。”
顾准忙着捂醉汉的嘴,只好应一声,目送女孩向地下车库的电梯口走去。
他拖着人到车边,打算塞进车后座时,发现真皮座椅上撂着两片被撕坏的吊带裙。顾准觉得这裙子有点眼熟,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驾驶位传来男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笑:
“你妹妹把衣服丢我车上,怎么?学狗撒尿做标记?”
顾准:“……”
他脖子一凉,绷着脸:“呃,或许她并没有狗聪明?”
“倒也是。”
“…………”
那也不至于把裙子撕成两半吧。顾准心里犯嘀咕,但嘴上不敢再说。等把身边的醉鬼安顿好后,他寻思自己要不说点这人爱听的?以弥补他家愚蠢妹子犯下的错。
顾准打算把自己拔刀相助救校花的伟大事迹分享出来,还没措辞好,身边的手机忽然“叮”的一声弹出提示,
来自于一个关系不错的老朋友,是个做媒体的,经常和他分享一些八卦消息。
[狗崽:急报!你们校花是不是叫姜枣??我们平台刚才来个爆料的,斥重金买最显眼的推荐位,说你们校花不光欠他的十几万,还特别招摇的找人当街揍他。现在已经引众怒了!说老赖之女嚣张跋扈,都吵着让你们校花还钱。]
[狗崽:这是咋回事啊?你可别让你们校花出门了,她现在出门准被打!]
顾准气得两个鼻孔直出气,一串优美的中国话流畅而出,也早就忘记驾驶位上坐着的是哪位,直接开骂:“那个傻逼,在酒店调戏校花,被揍了不知悔改,居然还敢在网上倒打一耙!顾准这事你必须得帮校花一把,她太可怜了!”
红绿灯分明在两百米开外,飞驰行驶的车辆却冷不丁被刹车。后座上的两位无辜人士在巨大惯性下“哐”的砸到脑袋,茫然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男人注视前方,眸底的戾气却仿佛能经由面前的玻璃折射回来,近乎实质的落在他们脸上。顾准默默吞咽口水,觉得自己好像是又做错了什么。
“听起来是件比较有趣的事。”
霍执面无表情微侧过脸,开口:“朋友,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么?”
作者有话要说:到手的老婆让你给撵飞了(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