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喜糖

趁着院长和霍某科室主任离开,重症医学办公室里的众人立即开启吃瓜模式,趁着午休的珍贵十几分钟,手捧素食餐盒,展开激烈的辩驳。

“拜托!这还不够明显吗?和霍神共事这么久,你什么时候见他笑过?当年他一战成名的时候,我都没见他笑的那么发自肺腑。”

苏倪用手里的速食一次性筷指点江山,非常信任自己女性的直觉,并向反方辩友发出宣战:“老王,我敢打包票,霍神他肯定是谈恋爱了,至少也是有心上人。”

王医生很严谨的用竹筷子顶起眼镜,挤出一个堪称灾难的微笑:“照你这么说,苏医生,我也很少笑。你看我现在笑的这么开心,是不是也谈恋爱了?”

“那说不定。”

“可我身边除了家养一条母狗,以及苏医生你,并不存在第三个异性。”

“…………”

眼看辩驳就要升级成人身攻击大战,双方隐约听到门外走廊里靠近的熟悉脚步声,立即息声。苏倪收起下赌注用的简易赌盘,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精良裁制的皮鞋根部踩踏在医院的釉面瓷砖上,发出令人心脏绷紧的清脆步伐声。

或许,整个医院都找不出第二个脚步更从容的医生。

另一个男人的嗓音夹杂在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后,既委屈又恐慌:“霍哥,这真的只是个误会!我从来都没说过我是校花男朋友这种话啊!纯粹是那个傻逼大脑发育有问题,理解错误加过度想象。再说,霍哥你都跟校花结婚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夫妻双方,最讲究的就是‘信任’两个字!”

嘎吱——

霍执推开ICU科室的门,迎上满屋人如遭雷劈的震惊注视。

姜枣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听见面前突然息声,才懵然抬头向里望去。她就站在那人身后,由于体型差距,被男人遮挡得连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姜枣探头向外看时,更是犹如从蛋缝里探出头的小凤凰,吸引了科室里所有人的目光。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人,是国宝。

“这位想必就是霍哥的新婚妻子吧?”姜枣尚且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就被一位很是自来熟的女医生拉过去。

她半晌没从那声‘新婚妻子’里回神,下意识将求救目光投向斜后方的某人。男人插兜而立,一身白大褂仿佛要融进在医院炽白的管状灯下,似旁观者般,垂着狭长凤眼以不冷不热的神情望着她。

本就清冷锋利的鼻唇线条似乎变得更生硬,瞳孔里夹杂一些晦涩莫深的幽暗。

姜枣抿唇回头,“嗯。”

乖巧温顺,丝毫不见半点的虚假和欺骗。

霍执站在后面看着,冷不丁从喉咙里闷出一声笑,单薄眼皮漫不经心的垂掩下去。

“嫂子长得真好看。”苏倪满眼羡慕的打量女孩细嫩的皮肤,形状姣好的眼型,一双清冽透彻的眸因着夸赞流露出如碎星般的憨羞笑意,直戳人的心窝窝。

“霍哥,你这可就不仗义了。”王医生虽觉震惊,但活生生的人都已经站在面前,又这么漂亮,确实和霍医生很登对。他打趣道:“酒席应该还没办吧?迟早的事!现在是不是得先给我们发喜糖啊?”

苏倪跟着捧哏,使眼色:“诶,你这不是为难人?霍神肯定还没准备喜糖呢。”

医生们的伶牙俐齿属实是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姜枣本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再者,她和霍执结婚的事本就是假的,根本就不会有宴席,又哪里来的喜糖?

姜枣绞尽脑汁的措辞,手指快要把身上棉麻的布料拧成麻花,正头疼时,一角白大褂忽然从眼角余光掠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拽在身后,另一只又变戏法似的,从不知哪里变出几个白色的管状塑料瓶,

她依稀看见管状瓶身上写着“葡萄糖饮品”几个字,后背无意识的僵顿几秒。

“这位同学是低血糖,可以随身携带一些补充糖分的食物。葡萄糖饮品就可以。”

碎片状的记忆电光闪石般从眼前拂掠而过,她甚至还记得当时少年认真听取医嘱的神情,墨色瞳孔专注锁定在手里的医药单上,手里却像牵什么小动物似的,攥着她的手腕,两片薄唇随意一碰便是不饶人的字眼:

“以防姜大千金贵人多忘事,以后就在我这里存些葡萄糖。”

说话间没听见她的动静,霍执便扭头瞥来一眼,见她还是小脸煞白的柔弱样,便松开束她手腕的长指,微屈,不轻不重的捏她的耳,

“听见没?难道还想再晕一次?到时候又想让哪个男的脱你衣服给你上药?”

“……”

“这也算是喜糖?”

苏倪也就只敢在口头上嫌弃两句,话音刚落,便忙不迭把‘喜糖’接过来,很宝贝的塞进自己刚买的限定牛皮小香包里,顺口问道:“不过,霍医生,你为什么要随身带这么多葡萄糖啊?你应该不是低血糖吧?”

知道答案的姜枣悄然埋头。

恰好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低头去看自己刚收到的消息——发件人是安顾,来询问她面见学生的过程是否顺利。

[安顾:对了,上次王阿姨的儿子跟你相亲,你俩不是聊的不错吗?刚才王阿姨的儿子又过来拜访你,说想和你一起去迪士尼,可惜你不在。你待会给他回个消息?我看那小伙子挺帅的,又懂得照顾人。/坏笑]

姜枣点出键盘,心不在焉的在屏幕上敲击出“ok”两个字母。她其实对那位王阿姨的儿子印象并不深刻,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加对方的微信账号。

头顶阴翳笼来,

白色的葡萄糖管状饮品的瓶身出现在视野内,正悬在她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上空。姜枣迷茫抬头,和站在她面前不到半米的男人对上视线。

显然已经看到屏幕上的消息,

男人眸底残余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再睨向她时,已经全然是看陌生人的眼神,捏着塑料瓶管的手也隐隐用力,青筋的脉络在手背上绷得清晰。

姜枣看一眼他递过来的葡萄糖,眨眼:“给我的吗?谢……”

已经递到眼前的东西又被抽回去,独留她尴尬的伸手在半空,却接了个空。男人重新将仅剩下的一管葡萄糖放回口袋,薄唇掀起不带善意的针对,

“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不大,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内精准落入她耳道,似乎就是专门讲给她听,口吻似随意又刻意,慢条斯理的咬着字:

“上一次小染犯低血糖,让我随身备着。”男人挪开注视她的视线,唇角凉薄的弧度却加深,“相比较姜小姐,我认为,还是小染更需要这个,对吗?”

顾染。

是先前在霍执车上穿低胸短裙的那个女人。

姜枣不动声色的抿唇,退让般挪开视线。

她沉默注视着男人走向另个角落,恍若无事发生般继续听同事们闲聊近日的趣事,霍执时不时流露笑意,成熟而有分寸的气质早已不似当年。

是的。

她本就不该多想。

姜枣偷偷深呼吸,整理好有些纷乱的情绪,重新找回自己“假妻子”的身份。

午休时间,科室内的事情虽然不算多,但依旧有些紧急送来的病人需要救治。医生们闲聊的话题很快转移到某一件棘手的病例上。霍执也挽起袖口,视线低垂向桌上层叠累起的病情分析,刀锋裁过般的眉目染上严肃谨慎。

“姐姐,霍叔叔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很累的话,可以先带我打车回家。”

姜枣坐在科室靠角落的一个塑料椅上,正犯困,忽然听到有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她迷糊着低头,看到一个刚到她腰部的小姑娘,眨巴着葡萄般黑白分明的眼,把手里的棒棒糖往她眼前递。

她弯起眉眼,笑着把小姑娘抱进怀里,细长手指握着小姑娘的手,撕开玻璃糖纸:“你叫萌萌?霍叔叔是你什么人呀?”

小姑娘一板一眼的回:“霍叔叔是我的医生,也是我小叔的好兄弟。我小叔是我的监护人,他很忙,我又有病,所以平时都是霍叔叔在照顾我。”

姜枣很喜欢自己这个新学生,听她故作老成的介绍自己,眼里的笑意酿的更深,

正想询问一些有关学习上的问题时,小姑娘丰富的脸部肌肉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不对,应该是我照顾霍叔叔才对。姜老师,你是不知道,霍叔叔那种孤寡大汉的脾气实在太怪了!”

“你敢信吗?他那么帅诶,”

“就只在高中谈过一个女朋友!”

肉眼可见的片状雪花刮卷着掠过脸颊,化作刀,化作剑,在当年那个略显寂寥的冬夜,将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情丝搅碎,留下狼狈的痛楚和酸涩。

少年黝沉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死寂如深湖,却压不住嘶哑的声线:

“无所谓,”

“反正就算姜千金玩我,我也占到了不少便宜。不是吗?”

姜枣在短暂的回忆里出神般抬头,不知觉望向男人背影,疏离冷淡的气场将本就不算近的距离推得更远,仿佛八年前的十指交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小姑娘抱怨的话继续在耳边响起,同她脑海里的画面交织,显露出戏剧化的荒谬,

“姜老师,你肯定不会相信,当年还是那个女生甩的他。”

软糯嗓音添上几分独属于稚嫩孩童的嘲讽,听起来有种残忍的天真。男人转过身,和她对视,是双同当年一般无二的寂静眼瞳。

“那么大块头,被甩那天哭得像个巨无霸花洒,直接把自己哭进了医院急诊诶!”

作者有话要说:霍·巨无霸花洒.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