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有一只狸猫被里面的动静给惊动了,扑腾着跃下房檐,往小径一旁蹿开了。
而元蘅正用力将短刀按在他的脖颈处,被柳全钳制住,一时也动弹不得了。
再如何柳全也曾是大将军,那一根淬了毒的针并不能完全抽空他的力气。再加之元蘅并不会武,争斗中并不占上风,反而被柳全攥紧了手腕。
“元蘅,你怎敢!”柳全脖颈上青筋尽起,翻身将元蘅压下,一手握住刀刃欲刺回去,鲜血顺着掌面滴落。
“我怎么不敢?就许你杀我么?”元蘅几乎要无法呼吸,但仍笑得凉薄。
她知道自己在体力上是斗不过柳全的,此时来见他自然也不是一手打算。她身上亦佩戴了药囊,那些古怪但清淡的香气如游丝一般,混在这里潮湿的霉味中,根本察觉不出。
从她进入这间破庙之时,柳全便不能再逃出去了。
刀尖终于刺穿了他肩头的布料,渗出一丝血来。
“我要杀了你,姓元的都该死……”
柳全的力气在逐渐丧失,但还是不信。依着元蘅以往的脾气,定会将他带回去。只要转交给锦衣卫,他就有办法活命。
谁知下一瞬,刀身穿透了他的肩,血水溅洒在她素色的衣裙上。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柳将军!”
“你动不了我,我也不可能将你带回诏狱了,多让你活一日我都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衍州!”
元蘅几乎用尽了力气,握着刀柄的手还在颤抖,但她还是再次将刀送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那只狸猫又将什么东西扑倒了。
元蘅坐在原地缓缓回神,镇定地喘匀了一口气。许久,她才起身走向原本放置神龛的木板后面,果真看见了被捆缚住手脚,连眼睛都被蒙住的宋景。
她将宋景眼睛上的布条扯了下来,给他解开了手脚的捆缚。
两人都许久没出声,但宋景是还没从恐惧中完全出来,双肩都在抖。他在看到元蘅衣裙上的血渍之后,也猜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让你照顾夫人,你乱跑什么……”
元蘅本想怪他不小心,可是看着他的样子还是不忍心质问,只得将话音放轻柔了些,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宋景尚且腿软站不稳,整个人都还在恍惚着。
“我……”
宋景的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完,便听得紧闭的木门被人给撞开了。
一行府兵将此处围了起来,看着地上不再动的柳全,面面相觑。
最后走进来的是闻澈。
他腰间佩剑,拇指还握在剑柄上,越过柳全看向了角落处的元蘅。
原本紧蹙的眉在这一霎展开,他的声音也出人意料的淡漠:“你们怎么会在此,发生了什么?”
从听闻有侯府的马车入夜后驶向兴荣桥时,闻澈便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柳全和元氏的旧交是众人皆知的,但是他又并不认为元蘅会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
直到看见眼前场景。
宋景哪里见过这场面,从他被人从背后敲晕,在这破庙里醒来后,他便一直在抖。起初是柳全威胁他不许出声,否则定会杀了他。眼下面对询问,他说不出话。
反倒是元蘅往前站了一步,将宋景挡在自己身后,道:“他畏罪自戕了。”
“自戕……”
闻澈的目光挪向她衣裙上沾的血渍,以及鬓间凌乱的发丝,将这两字重复了一遍。
他两步走过来,隐约也嗅到她发间的幽香,只觉得自己好像更看不透这个女子了。
只要是有眼睛,便能从这一派狼藉中看出发生了什么。偏生她就有着睁眼睛说瞎话还如此从容的本事。柳全本就是要极刑处死的人,若是逃出来恐威胁重大,皇帝的旨意也是找到此人就地处死。
但闻澈想不到他会死在这里。
他叹出一口气,想要碰元蘅的肩,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见她抗拒自己的靠近,闻澈心中竟头一回生了股说不明白的火气,他还是固执地碰到了她的肩,将上面的一根枯草拂掉了,力度也是没忍住的大,竟让元蘅有些疼。
元蘅颇感意外地抬眼看他,那样冷的眼神像是怒视,但又没那么锋利。
“殿下,你……”
闻澈并没有再答话,反而走向了宋景,看着他冻紫了的嘴唇,将自己的氅衣解下来递给了他。宋景颤抖着手接了氅衣,道:“你别怪我妹妹,是柳全。他将我绑来借此威胁她,想要出城的玉令……然后……”
“然后怎么?”
宋景咽了口唾沫,瞥了一眼元蘅,又回想着那会儿他听到的动静,道:“后来我不知道,我蒙着眼睛呢。”
他不想说。
他知道是柳全先动的杀心。也是因为听出了柳全想要对元蘅动手,他才壮着胆子撞倒了周围的东西,借此吸引柳全的注意,好给元蘅反击的时间。
柳全死有余辜,但是元蘅毕竟尚未出阁。他还是觉得这些事传出去于名声有损,便只话说一半。
闻澈显然不信。
但是他也并没有多言,只是示意府兵将柳全的尸身带回去,而后便往破庙外走。
走至一半,他在门槛处停下了脚步,再次转身。
他看着元蘅迟疑了片刻,打量了她衣裙,道:“你就这样回侯府?”
元蘅旋即意会。
闻澈此言,便是说明此事他不会告知别人,甚至不会告知安远侯。而元蘅身上的血迹,并不适合此时回府。
元蘅忙行拜礼:“若殿下不介意,能借……”
“不介意。”
闻澈甚至还没等她将话说完,便道:“先跟本王回王府罢,沐浴换衣之后自然送你回去。”
***
这是元蘅头一回进凌王府。
整个启都里,凌王府是最靠近皇宫的。传闻在闻澈尚且年幼之时,这处宅院便已经辟好了。
那时帝后尚且和睦恩爱,不少人说这是皇帝独一份的宠爱,未来闻澈定会荣登大宝。但亦有人觉得,一个嫡皇子还没有成年便已经安排好了日后的王府,不正是说明皇帝从未想过立他为储么?
孰是孰非,眼前这位凌王殿下像是并不在意。
站在王府便能看见皇城中最高的角楼,这里的草木砖瓦都是备沐皇恩的。若是换了旁人,定会大兴修葺,非要四处都金碧辉煌能彰显身份尊贵才好。
可是凌王府却并不是。
皇帝赐府时的雕刻器物统统都被撤换了,府苑中一派简洁,甚至是单调乏味。
元蘅跟在他的身后,一直都没说话,也没有不懂规矩地四处张望。
直到闻澈停下脚步,道:“回启都后一切都仓促,府中没什么仆从,让徐舒引你去罢。”
“什么?”元蘅愣住。
闻澈无奈地反问:“你不沐浴换衣?”
见元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闻澈不禁起了逗弄之心,负手而立之后问道:“难不成是要本王引你去?”
不必了。
元蘅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之后便跟着徐舒往府中偏院去了。
王府中果真没多少仆从,也没见着姬妾。
启都中谁人不知凌王闻澈是个玩世不恭喜好玩乐的。自从他回来之后,不少官员想尽办法送来美人,单单是元蘅听到的就有不少回。原以为他就算尚未娶亲,也会有些姬妾在府中侍奉的。
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偏院中的客房岂止是整洁,因为没人住过,连该有的用品都没有。沐浴用的汤桶和澡豆,都是府中烧了热水的老仆奉进来的,最后还送来一件衣裳。
是整洁的男衣。
不过也好,总好过她穿着带血的衣物回侯府。
闻澈愿意帮她隐瞒今日之事,她已经很感激了,自然不能再挑剔这些小事。
依然是木樨飘香,元蘅穿戴整齐之后推开房门,只见皓月之下站立之人。
闻澈的风度仪容没得挑,带着矜贵又没有被这些矜贵束缚,难得不如旁人一般死板,而是像一个少年。
像是等得久了,他正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无论元蘅看过多少次他的背影,都会将他错认。
错认成容与。
小石子骨碌碌地被他踢远了,他又往前几步去将它踢回来。如此往复几回,他终于倦了,抬眼,才看到刚沐过发走出房中的元蘅。
她发间还带着水痕,未施粉黛,身上那件男衣也有些不大合身。兴许是沐浴时水汽太过潮热,此时她的眼尾还带着抹薄红,浸在月色里,添了些平日从她身上看不出的艳丽。
“殿下?”
元蘅的声音将他从失神中唤回来,他方略显局促地将手背过去,扯出一抹不尴不尬的笑:“宋景受了惊吓,饮过水后方才歇下了,就让他在此暂住一夜罢。但你不好在府中过夜,待会儿我让徐舒送你回去。”
他考虑得倒是周到,难为元蘅在沐浴时思虑许久该怎么面对闻澈的盘问。
但如今看来,闻澈并没有打算盘问。
他越是不提,元蘅才越显不安。毕竟发生了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没有谁会平白帮人解围。
两人就这么在原处僵持了片刻,谁也没有先开口。直到徐舒将送元蘅回侯府的马车备好,来禀报时,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元蘅正欲走,闻澈却开口问:“你饿么?”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多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