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再练练。”
代雅嘴唇干涩,悄悄抿了一口,不敢抬头直视闵启初的眼睛,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强,她感觉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被洞穿。
普本的期末考并不难,除了实践,其他都是粗浅的理论。
考试结束后,校园里车来人往,她挤过门口拥堵的人群,跑上楼打扫寝室、收拾行李。
收拾完后,代雅洗净手,推开行李箱,坐在椅子上休息,其他人都先回家了,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打开一个周没碰过的手机,微信消息积累成山。
都是代粤明的。
代粤明:快回来,我要痛死了!我快死了!
代粤明:你跟哪儿个野男人跑了?家都不回。
代粤明:再不回来我去你学校找你!
代雅缓缓吐出一口气,捏紧手机。
代雅:你脚好了?
代粤明:坏死了,都快截肢了,好痛我每天都好痛。
她眼尾一抽,给代粤明转了两千过去,立马息屏。
现在已经十二月末,老黄下班回家过年了,周岫在出差,代雅提着24寸行李箱下楼,楼外花坛处陈渝站在树底下埋头看手机。
他抬起头来,朝她挥了挥手。
代雅拉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
“小雅,寒假快乐。”
“寒假快乐。你在这儿等人?”她抬眸看向他。
“等你。”陈渝唇角上扬。
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大衣,温润如邻家男孩,浅褐色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平添一份混血儿的美。
“我送你出校门。”
说完,便不容拒绝地接过代雅的行李箱。
“你要回苏州吗?”他侧头问她。
“不回去,怎么了?”
“前几天清吧学长跟我说你辞职了,不回苏州,你有住处吗?”陈渝脚步变慢。
代雅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情。”
陈渝微微蹙眉,有些担忧着急:“小雅,如果你有困难,我希望能帮上你。你上次突然休学,我还以为你直接退学了……”
“陈渝,”代雅打断他,“我没有困难。”
“我妈妈已经离世,我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抱歉,”他羞愧地埋下头,“节哀。”
代雅定住看了他好一会儿:“没事儿的话,我要走了。”
她接过行李箱,拿出手机,微风浮动,她微微自然卷的黑发顺着风挡住了面前的视线。
一只宽大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阻挡住手机。
代雅抬头,不解看向陈渝,青年面容青涩,喉结滚动。
“小雅,我喜欢你,”陈渝声音干涩,“所以才一直关注你,想要帮你。”
他看着面前女人淡薄的眉眼、无波无澜的神情,略带失落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对我并没有心思。”
代雅没有出声,继续看着他。
“我总是存着侥幸心理,万一你也喜欢我,所以觉得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表达出来,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松开手,咬着下唇,局促地站成一根电杆。
旁边两个女生走过,看了他们一眼,开始窃窃偷笑。大学表白的场景处处可见,但是难得看见如此般配的俊男靓女。
代雅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谢谢你的喜欢。”
“陈渝,我很感激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尽心尽力帮我,”她话一顿,“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不能答应你。”
陈渝面色一怔,有些茫然。代雅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他想不出她会喜欢谁,他以为最多代雅只是不喜欢自己,却没想过她有喜欢的人。
“你们没在一起……”
“是的,”代雅想到闵启初,垂下眼眸,“我和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她固然不想离开闵先生,但是她的喜欢掺杂着一半的私欲,那样好的人,不容她妄想。她可以长长久久看着他,但是不言、不语。这份心意就随着现在的清醒,沉进海里。
陈渝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眼睛湿润。
“那可以抱一抱吗?”
代雅没有犹豫,主动上前环抱陈渝。
“陈渝,你会遇到更好的爱情。”
代雅披上围巾,打开手机,正准备看看公交车到的时间。
“牙牙。”
听到闵启初的声音,代雅诧异转头,不远处停车位上赫然是她熟悉的库里南,闵启初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徐徐走过来,比车还高。
他早到了。
不过看代雅站在路边和一个男生聊天,他在车上没下来。
两人还亲切抱了抱,是表白成功?还是男朋友?他不知道,也没想过去打扰。
他点了根烟,手搁在窗户边,抽了一点就碾灭了,附近人来人往都是学生。那个香烟盒是在香港随便买的,宣传图是糜烂的咽喉口腔癌,他实在看不下去,连带着整盒丢进垃圾桶。
陈渝看向面前的男人,第一眼他就知道,闵启初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男人太过沉稳内敛,眉眼凌厉,但是神情温和,有种疏离的距离感,一看就是有阅历的人。
“您好。”他招呼道
“我没打扰你们吧。”
“闵先生,”代雅抬眉很是惊讶,“你怎么……”
闵启初想起微信没有一个回复的对话框,无奈笑道:“看手机,我给你发了消息。”
代雅并没有急着打开微信,而是看向陈渝:“谢谢你送我,再见。”
代雅小步跟在他身后,打开微信,信息堆得太多,闵先生的在最下面。她长按加了个置顶,唇角含着笑仰头看向他。
“先生说的有事是什么事?”
“一个珠宝展的酒会,过后那些东西都要拍卖,想着带你去看看。”闵启初坐上主驾,系好安全带,“这些设计已经断代了。”
代雅瞳孔睁大:“所以是古董吗?”
“是的。”
“可是酒会,我好像没有衣服,是今天晚上吗?”代雅揪着胸前的安全带。
“就是带你去成衣店。”
代雅以为是去商场随便买一件礼服,没想到穿在身上的是The Atelier的高定,一件缎面大露背吊带裙。
她看见设计师拿着别针和剪刀过来,踩着高跟鞋微微后退一步。
“这……要剪吗?”
“是的,这件裙子的胸线跟您不太贴合,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我给您改改尺寸。”
代雅捂住胸口,有些欲哭无泪。
“改了是不是一定要买?”她虽然不知道裙子的价格,但是见过它上秀场,天价裙子她穿不起。
设计师微微一笑,颇有素质道:“买了才能改,闵先生已经记过账了。”
因为要修改贴合的裙身,闵启初并没有进来,只是坐在外面的接待室休息。
代雅隔着白色巨大的帘幕,外面的人一点轮廓都透不进来,听到已买单,她开始肉疼,无奈道:“你改吧……”
衣服改好了,并不会急着上身,要先化妆。
等她收拾整齐,犹犹豫豫踏出换衣室时,闵启初正好抬头。
他的目光顿了一下,只停留在她锁骨以上,捧场道:“很漂亮,牙牙。”
折腾了不少,化妆时她终于接受自己根本买不起只能接受,现在代雅听到他的赞美又悄悄升起一股愉悦。
“冷吗?外面只有十几度。”
代雅摇摇头,宴会基本都有暖气,也就上下车冷个两三分钟。
“就一会儿,没事。”
设计师业务干练道:“我去给您搭配一件适合的披肩。”
她披上毛领,摇身一变。代雅竟觉得自己像个贵妃,与闵启初在镜子中错位靠近,都登对了几分。
代雅刨一刨锁骨前的鸽血红项链,它搁置在那里时简直美爆,戴到她身上沉甸甸的分量,让她不禁小心翼翼,甚至无暇欣赏它的美丽。
代雅默默在心里念,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千万不要出意外。
想着她侧头看向开车的闵启初,他苍劲的手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
“先生,这条项链我似乎没在格蒂尼拍卖场看到过,要卖了吗?”
“不卖。”
“不是说展出即有意愿拍卖吗?”
在珠宝界有不成文的习惯,收藏的东西不会给别人看,如果展出即是有意愿卖掉,会有人来询价。
闵启初一笑,被她可爱到了。
“戴人身上怎么能叫展出,这叫有主。”
“噢——”代雅糗糗转过头,她对上流社会一知半解,有些东西只知道一个皮毛还要说,这不是在闵启初面前露才扬己吗?
代雅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宴会,明明是看展,来的人络绎不绝跟闵先生打招呼,她不善交际,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挽着他的小臂,手都不敢使力。
只听到身旁的人声音清冽浅淡:“带小朋友来看展,不太方便。”
而后那些男人女人就不来寒暄了。
代雅松了手,顺着展柜一个个看过去。
这次展出的作品绝大多数都不完美,都是二十世纪以前的作品,但设计却是独一份,代雅都不曾见识过的。
1880年的祖母绿冠冕,简单大气端庄,闪耀的光芒一眼能夺走人的呼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过几百年的侵蚀,祖母绿的裂缝愈来愈清晰可见,颗粒感很重。
代雅手轻轻地放在玻璃上,叹了口气。
“很喜欢?”闵启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代雅轻轻点头:“祖母绿很漂亮。”
“确实,跟你的裙子会很配。”闵启初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毛绒披肩,刚刚上缩一截,后腰露了一片,绿色细系带就像是蝴蝶一样飘呀飘。
现在上海的温度不高,他有点担心代雅会不会因此感冒。
“去吃饭吧。”
长桌晚宴,花、酒、点心琳琅满目,因为客人还没有到齐,都没上餐。每一个位置都贴着客人的姓名,代雅拿着酒杯绕了一圈,看到闵启初的旁边赫然写着代雅,不禁眯了眼。
闵启初有应酬,她从旁人那里知道这是格蒂尼的一次上海拍卖展出,他不能拒绝别人的攀谈完全陪她,每一位都是格蒂尼的顾客。她得了空,满场转。
小点心长得别致,但说不上多好吃,倒是酒醇香浓厚,她浅尝了几口。
代雅很克制,她不敢穿着这身衣服去上厕所,只是漫无目的转悠。
“代雅?”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代雅循着声看过去,诧异道:“程秀哥?”
有些日子没见,他搞了个造型,风流倜傥,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成熟优雅,踩着高跟鞋跟他差不多高。
“这是闵家的小朋友,代雅,”他给身边人介绍,“这是我爱人施叶,叫嫂子就好。”
“嫂子好。”代雅嘴甜又有眼力见。
“启初带你来的?”
“嗯嗯,他还在应酬。”
施叶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闵启初,噗嗤一笑:“我看这个展办完,他也没法躲他妈了,迟早被拖去相亲。”
“相亲?”代雅瞳孔睁大,屏住呼吸。
程秀作壁上观看乐子:“三十多被催着相亲很正常,你还小,肯定没人催你。”
“有些时候真的是躲都躲不及。”施女士叹了口气。
代雅倚靠在墙壁上,远远看向闵启初,他拿着酒杯不知道在跟别人聊些什么,脸上挂着浅淡的笑。
施叶双手环抱,偏头凑到代雅耳边:“那些带女儿的,都是听到风声有备而来的。”
远远地,闵启初似乎抬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程秀心领神会,轻拍代雅肩膀,对她说:“快去捞人。”
“怎么捞?”代雅有些懵。
施叶附耳悄悄说了句,代雅红着脸,扭扭捏捏走过去。
高跟鞋不高,她从后面挽上闵启初手臂,拽了拽他。闵启初心领神会低头,代雅附耳说小话,带着一点吴侬软语:“闵叔,带子松了,你帮我系一下……”
周围人又没有耳聋,这下无论是来的富商还是富商女儿,多多少少都看到听到,顿时退避三舍。
闵启初微微颔首:“抱歉,失陪一下。”
程秀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向他抛了个媚眼:“好使吧,哥们可把你从盘丝洞捞出来了。”
“谢了,挺及时的。”
“那不是,看你喝两杯了,这要放平时早醉了。”
闵启初无可奈何一笑,冲施叶招呼道:“好久不见。”
代雅松开他手臂,脸颊微红,走到沙发上坐下。
程秀站起身:“我跟姐姐回去吃饭,就不待了。展柜我看上一个东西,卖场开了我来拍,明天见。”
“看上什么,我给你送过去。”
“妹妹脖子上的鸽血红,怎么样,割爱一下。”他不正经道。
闵启初扫他一眼:“那你还是别买了。”
“开玩笑的,兄弟明算账,你都展出的东西撤下来干嘛,”他牵起施叶的手,朝他们告别,“明天见。”
闵启初喝了酒,不能开车,程秀把他的司机借给了他们。
回到西郊已经是深夜,中途闵启初走偏了方向,代雅又给他拉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扶他去沙发。
闵先生的酒量……真的很浅。
她都觉得那胳膊有点重了。
闵启初醉了总是不显,前一秒代雅还得拽住他,下一秒他又自己坐在了沙发上,仿佛一个正常人,只是突然的动作绊住了代雅,她失手一滑,直接压着闵启初倒在沙发上。
代雅磕得下巴生痛,缎面又滑,膝盖撑不起来,只好伸手撑起上半身,刚好压到了闵启初的腕骨,还有那双修长漂亮的手。
也算是一种十指相扣。
代雅愣住了,黑暗中勉强能看清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代雅说不出来,似乎与平时的闵启初截然不同,充斥一些令人畏惧的沉色,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代雅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以一个极其艰难的姿势撑着。
那双手捏得她生疼,仿佛不允许她离开。
“先生……”
“你要结婚了吗?”
她知道他醉了,也知道自己在趁人之危。
她一边被某种思想禁锢着丛生的爱意,一边又放纵自己探索他的欲|望,极其割裂,这是她内心痛苦焦虑的最大源头。
“什么……”
欲望还是战胜了理智,代雅弱弱恳求道:“你能不能……不结婚,等我离开了再……”
她的声音极其小,到后面小如蚊蚁。
黑暗中,代雅没看到的是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
作者有话要说:醉酒失忆,不可能,他记得清清楚楚呢(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