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蒋则权

“姚医生。”

闻钰有点局促地站在门边,她的社交能力不太好,特别是面对这种据说是有权威的心理医生。

“闻小姐,直接进来就好。”

姚恙眼里笑意温和,起身倒了杯水给她,他穿的很休闲,白卫衣牛仔裤,看起来跟男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他其实对闻钰有点意外。

能和裴砚青门当户对的,大概率是某位骄纵跋扈的千金小姐,但闻钰没有丝毫锋芒,她很谨慎,待人过于礼貌,而且到陌生的环境会畏惧。

姚恙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豪门出身,就读名牌大学,背后还有裴砚青给她撑腰,她依旧看起来没有什么底气。

“昨晚休息的好吗?”

“……还行。”

“还行?是做梦了吗?”

闻钰攥紧了自己的衣摆,犹豫了一会儿,“对。”

“没事,只是聊聊天,如果你现在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但你可以试着信任我,我们的所有谈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也许是姚恙有能让人卸下心防的天赋,也许是闻钰其实无比需要有人倾听。

她难得坦诚:“我梦到哥哥。”

“闻书然?”

“对。”

“梦到在做什么?”

闻钰的睫毛抖了两下,“……接吻。”

姚恙见过的病人太多,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语气平静且令人安心:“嗯,和我聊聊他吧。”

闻钰最难说出口的事已经说了,接下来的都很简单,有关她的童年,有关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有关闻书然的死。

姚恙很快开始理解她。

幼年时期永远索求不到爱,任何愤怒或悲伤的情绪都没有人去帮助她安抚,在闻钰的心里,她一直一直在被拒绝,于是她开始抑制自己对需求,变得缺乏自主性,很容易在成年后具有回避性依恋的倾向。

她内心渴望深度关系,但一旦有人靠近,她总不由自主的开始破坏一切联结。

闻书然是唯一的例外,他死后,她的状况变得更糟。

满是鲜血的浴缸加重了她的不安全感,是否有人谋杀,姚恙不清楚,但闻钰是坚信如此,有坏人在暗地里作恶,她看见盥洗室的水池里有血,其实有可能是觉得自己也会和闻书然同一个下场。

“她怎么样?”

一结束,裴砚青就给姚恙打电话。

“轻度抑郁,重度回避性依恋,现在还有点被害妄想症的倾向,总体来说比较棘手,最好每周两次心理咨询,我给她开了点药,你记得监督她吃。”

说到这。姚恙停顿了一下,“裴总。”

“嗯?”

“闻钰……她不爱你,甚至不信任你,我的意思是,以闻钰现在的状态,如果你想和她发展亲密关系的话,不要操之过急。”

那头沉默许久,久到姚恙开始觉得自己过界,“如果冒犯到你,对不起,但我只是建议,你们的婚姻,还是你最清楚——”

“我知道了。”

裴砚青说。

他当然知道闻钰不爱他,他只是忍不住,有时候试图去在她身上寻找一些动心过的证据。

姚恙说他操之过急,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所有旁观者都说他操之过急,像宣示主权一样的逼闻钰结婚,逼她适应和自己生活。

可他不是,他真的只是存了那么一点点私心。

万一呢?万一她真的爱他了呢?万一这段婚姻能永远呢?万一等闻钰有能力脱离闻家的掌控,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并且从闻书然的阴影里走出来之后,她依然选择和他共度一生呢?

闻钰能留给他的时间有多久?

她不是池中物,婚姻也绝对不能锁住她,等雏鸟长出翅膀,她最先舍弃的,当然是裴砚青。

如果他们有一辈子可以互相浪费,他不奢求什么更多。

可裴砚青知道自己没有。

他只能不断乞讨,像残疾的流浪汉敲着他生锈的小破碗,无声泪流,好心人,给一点吧,给一点吧。

哪怕闻钰路过,只会怀疑他是装瘸。

蒋则权在电梯出口的消防通道里,三个男的打他一个,他那身服务生的行头被弄脏,红色的液体沾到廉价衬衫布料上,布料不太吸水,血又顺着流到锃亮的地板砖。

闻钰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几声痛苦的闷哼声,还有皮鞋撞击在骨头上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操!!”

“妈的老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小白脸!你不是在夜总会陪富婆吗?!赚的钱呢?!”

男人的嘴角也开始往外冒血水,但他依旧沉默。

一个混混拽起他的衣领,“说话!!”

“没钱就去偷点好酒孝敬我们,你他妈听到没?!”

闻钰眉心皱起,低头去看那个被欺负的男人,撞上一双无比熟悉的双眸。

这是令时间暂停的一瞥。

目光相接的那一秒钟,她真的以为闻书然没死,她真的以为闻书然回来找她了,她的大脑皮层已经回忆起拥抱时的触感,闻书然身上的味道。

心脏剧烈震颤起来,山体塌方式的洪流席卷而来。

她攥紧了拳,那声“哥哥”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竟然清醒过来,不可能的,仅仅是长得像而已,闻书然不会在夜总会工作,也不会把自己弄这么狼狈。

蒋则权的眼泪欲落未落的,禁锢在眼眶里。

他练习过,这样是最能激发起人的保护欲,通常人挨揍时候的表情都狰狞,但他刻意控制了,眉心仅有隐忍的痛苦,下颚线绷紧,配合喘息,露出脖颈的经络。

他装的像只即将被老虎的牙贯穿的鹿,深陷弱肉强食的丛林泥潭中,无法抽身。

蒋则权看起来那么惨,但闻钰不是那种容易同情别人的那种类型,相反,她的共情能力非常低,她本能绕过了他们,向外走,但那张神似闻书然但脸挥之不去,她咬咬牙,终究还是回头了。

“别打了。”

她挡在蒋则权面前。

“我已经报警了。”

闻钰亮出手机屏幕,她来的时候看见了,最近的派出所应该不到一公里。

混混们没有纠缠,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撤退的稍微有点太迅速了,还没等她施加更多压力,他们就已经无影无踪。

闻钰有点困惑,按掉了报警电话,转身蹲下。

“你还好吗?”

她的眼里担忧不假。

“谢谢你,我……我没事。”

最高级的示弱并不是叫喊着自己伤口多深多疼,而是故作坚强。

蒋则权躲过她探究的视线,用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他没能办到,又跌落回原地,脸色又白了两分。

闻钰赶紧伸手扶住他,“你先别动了,我送你去医院。”

蒋则权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同时琼瑶式落下滴泪。

他感觉自己肋骨真断了,泪水滑落得真情实感。

但这也不完全是痛,是痛快,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狩猎的感觉,兔子在他的圈套里,毛茸茸的,凑到他的尖牙下来,他马上就能拆吞入腹。

闻钰在他眼里,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大学生,蒋则权是个精明的实干家,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他理解不了裴砚青为什么大手一挥,脑子进水了,给她裴氏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在蒋则权看来,这只能解释为,裴砚青兴致上来想要拿这只金丝雀给自己装点门面,在外人眼里显得很慷慨。

蒋则权老谋深算,闻钰涉世未深,就这种简单的爱情游戏?他将赢的毫无悬念。

他有了闻钰,就有无数种金融手段,无数能钻空子的法条,到时候,他就能有两百亿,甚至整个裴氏。

多亏他这张脸,多亏死去的闻书然。

“这样可以吗?”

闻钰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蒋则权把头倾向她的发旋,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他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下,在闻钰耳边喘息,语调慢悠悠的:“嗯,可以。”

闻钰本来想让送她来的那位司机接上蒋则权,但她拖着男人走了两步,改变主意,还是决定从后门出去。

裴砚青本来就对闻书然的事很敏感,他的司机是他发工资,当然也不会替闻钰隐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真的只是这样想。

闻钰没有想过,这事要是说了反而清白,因为如果她真的只是随手帮了个人,她为什么要从见不得光的后门走,就算裴砚青知道又怎样,她又不是偷情。

可她瞒了。

“师傅,不好意思,我还想去这边商场逛逛,估计回家有点晚,您先回去吧。”

闻钰把蒋则权放到出租车后座,打了个电话。

司机师傅答应的很快,让她注意安全。

他肯定把她原话告诉裴砚青,虽然裴砚青有时候过于关心她的身心健康,但他不控制她的出行,也不搞霸道总裁那套□□的戏码,逛商场而已,理由正当,他不会起什么疑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感,医院人很多。

蒋则权去拍了个片子,肋骨没断,除了皮外伤,就是有点胃出血。

闻钰跑前跑后,给他出了医药费,提着装着药的塑料袋,嘱咐道:“你回家好好休息,按药盒上写的次数来吃。”

蒋则权的眼眶红红,宛如风中梨花垂露。

“我还不能回家……”

“为什么?”

“今天夜总会的业绩没完成,会扣我的工资。“

闻钰没接触过这些,蒋则权顶着闻书然的脸,做出了这么脆弱的表情,她好像真的没办法置之不顾。

她想,那就给他钱吧,简单粗暴,解决掉这个问题,她就回家。

蒋则权不是闻书然。

萍水相逢,她不会真的要对他负什么责。

“多少,我转给你吧。”

蒋则权不要钱,他要和闻钰相处的时间。

他哽咽:“我不能这样……”

“如果,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可以去夜总会买两瓶酒吗?买完我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很过分的话……就算了。”

闻钰本来要拒绝的,她这辈子怎么也不会去夜总会那种地方。

但蒋则权非常识趣地垂下眼,自己扶着墙,脚步有点虚浮,匆忙急着回去上班的样子。

“没关系,我没事了,真的很谢谢你。”

闻钰脱口而出:“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裴总,你老婆要去点男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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