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匀霁在巷口的居民楼里等了大约十分多钟,确认江渡岳已经离开了,才骑着小电驴回到了自家楼下。
她觉得荒唐极了,怎么回个家都要偷偷摸摸的。
沈匀霁刚掏出钥匙,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哎?小霁?你怎么回来了?”
她顿住手上的动作,然后转头唤了一声:“爸。”
沈爸爸走上前,关心地问道:“是不是脚疼啊?哎,我早就叫你妈拦着你,让今天你别去送外卖了,你这孩子,还是出去了……”
他身形瘦削,脸色蜡黄,手臂上绑着弹力护腕,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沈匀霁赶紧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袋子,皱眉道:“我没事,倒是爸你怎么又提这么重的东西,刚透析完手不能用力的。”
这时,沈妈妈也闻声打开了门,看到沈匀霁,她也惊讶道:“小霁?今天不送外卖啦?”
沈匀霁进门后,一边换鞋一边说道:“嗯,最近都不送了。”
沈妈妈弯腰询问她:“脚太疼了,是吧?快去沙发上休息一下。”
沈匀霁把袋子递给妈妈,然后说:“我没事。”
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餐桌,道:“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我来帮忙。”
沈爸爸立刻说:“听你妈妈的话,去休息。午饭我们来准备就好了。”
说着,他指着黑色的袋子,道:“丽璇,我买了西瓜,等会儿切一切,大家一起吃。”
平时中午家里都只有两个老人吃饭,今天沈匀霁回来了,倒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热闹。
沈妈妈特地多蒸了一碗鸡蛋,然后放到沈匀霁面前,道:“小霁,这碗蛋羹专门给你蒸的,你要喝完哦。”
沈匀霁笑了,把蛋羹往桌面中央推了推,道:“一起吃吧。”
沈爸爸却坚持道:“你受伤了,要多补补。”
沈妈妈也一脸愁容地说道:“是啊,你这一受伤,外卖也送不起来了,这个月咱家可能要勒紧裤腰带了……”
沈爸爸立刻打断了她,道:“丽璇,你说什么呢,小霁养伤最重要,大不了这个月我少打两针……”
“我换了一份新工作。”沈匀霁突然说道。
“明天开始我去当家教,每天四小时,一天1000。挺过我养伤的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了。”
空气安静了。
良久,沈爸爸忽然长叹一口气:“小霁啊,爸爸真的对不起你。当初如果我没有听信别人的话,做生意就不会失败,你也不会去那栋楼,你的手也不会……”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缓缓地放下了筷子。
沈妈妈也懊恼道:“老沈,这不怪你,这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干点,你也不会累出肾病,小霁也不用辍学了,现在你俩这么辛苦都是我害的……”
她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这一字一句仿佛一颗颗小石子,慢慢地累计叠加,压在沈匀霁的肺上,让她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不是的,你们不要这样说,我挺好的。”沈匀霁轻声说道。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她伸手拿过那碗蛋羹,埋头安静地喝了起来。
见状,沈爸爸重新拿起筷子,道:“哎,不说了,吃饭吃饭。”
饭桌上重新响起了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沈匀霁没有抬头,她不想去回忆过去的事情,也不喜欢“如果”二字,因为这没有意义。
她心里知道,他们永远是一家人,一家人不需要责怪,只需要彼此相伴就够了。
饭后,沈匀霁洗好碗筷,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下午的时候待在房间里看书了,有点陌生又新鲜的感觉。
找一些有关雅思的资料吧,她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于是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了起来。
这台电脑是她考上大学那年爸爸送给她的,如今已有6年,但是却保养得很好,键盘里都没有落灰尘。
她查了很多信息,然后整整齐齐地记在了笔记本里,等她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
果然,只有在学习的时候,时间才是过得最快的。
她伸了个懒腰,忽然有些开心,似乎觉得这脚摔的也挺值得。
忽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拿起来一看,是曾经的大学室友群发来的信息。
【祝贺林子研究生毕业!太厉害啦!】
【谢谢~明年我准备去美国读博啦!】
沈匀霁也跟着发了一条信息:【恭喜林子。】
然后她便默默地扣上了屏幕。
看着窗外,邻居家矮屋上的瓦片已经披上金色的柔光,天边渐渐被染成橘色的云彩,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也开始在她心中蔓延。
她也好想毕业,她也好想去读研读博。
可能人都是这样,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会有一种无法释怀的执念。
就像很多人都觉得读书很痛苦,但对于她来说,读书是最喜欢最放松的事情,也是她无法放弃的事情。
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是人生一大幸事。
希望有一天这样的幸运也会降临在她身上。
第二天正午,阳光刺眼,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在融化。
江渡岳正坐在家里,满脸烦躁地盯着墙上的时钟。
十二点五十五了,这沈匀霁人呢?
她不会又耍我吧?
“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江渡岳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跑到门口打开了门。
沈匀霁就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带着帽子,穿着长袖,汗水打湿了发髻,黏在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上,真让人担心这大热天会不会给她晒化了。
由于江渡岳住的地方离最近的公交车站台也有2公里,沈匀霁是生生走过来的,感觉自己都快中暑了。
可她仍然淡淡地打着招呼:“你好。”
江渡岳刚才的焦躁都一扫而空,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道:“进来吧。”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降低了沈匀霁身上的热度,整个人都清凉了不少。
她扫了一眼玄关,问道:“请问有拖鞋吗?”
江渡岳可从来没考虑过这么细致的事情,他“啊”了一声,道:“你等等。”
他在门口的鞋柜翻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双C家凉拖,递给沈匀霁道:“不知道合不合你脚,先凑合穿一下吧。”
沈匀霁换好鞋子,看着江渡岳家里干净得可以反光的地板,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拐杖的橡胶头。
接着她问道:“我们在哪里上课?”
江渡岳随便朝客厅的茶几一指,道:“就在这儿吧。”
沈匀霁走进客厅,才发现江渡岳的家大得离谱。
房子是复式结构,透明的玻璃台阶通往二层,一层是开阔的开放式厨房和客厅,在几盆绿植的点缀下才显得不那么空旷,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江河和整个沪市最繁华的地带,有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感觉。
“喂,你要喝什么?”江渡岳问道。
沈匀霁回过神来,她甚至有种江渡岳说话带着回声的错觉。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带水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水杯和书本,放到茶几上,道:“我们开始上课吧。”
江渡岳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是老年人吗?我爸出门都不带保温杯。”
沈匀霁并不在乎他的嘲笑,而是又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和电源线,问道:“请问这里有可以插电的地方么?”
江渡岳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手里可以称为古董的玩意儿,故意逗她道:“你这电脑在我家里用不了。”
沈匀霁瞥了他一眼,问道:“为什么?”
江渡岳撩起眼皮,悠哉地看着她,道:“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
沈匀霁收起了电脑,道:“不想知道了,没有电脑也可以教你。”
江渡岳哼了一声,拉开冰箱拿了一听百威出来,靠在琉璃台边上,道:“你这电脑太旧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吧。”
“用不着。”
沈匀霁自顾自地翻开笔记,接着说道:“这是我为你设计的学习计划,雅思分四个部分,听力、阅读、写作和口语,我们先从听力开始。”
可江渡岳哪里是真的想学英语?他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他知道泡妞不能急于求成,于是他拿着啤酒走到她的面前,在羊毛地毯上闲散地坐了下来,敷衍道:“行吧。”
沈匀霁打开手机,调出学习软件,递给江渡岳,道:“你先听一段,然后试着做题,如果听到你认为重要的信息,可以在纸上记下来。”
说着,又给他递上了纸和笔。
手机里开始播放抑扬顿挫的英文对话,但是江渡岳完全没在听,他单手撑着下巴,望着沈匀霁。
她今天穿着白色衬衫和已经有些褪色的浅蓝牛仔裤,看上去有些陈旧,却很干净。
可能是由于炎热,她将一头乌发高高竖起,盘在头顶,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也没有系,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锁骨也若隐若现,和修长的颈线连成了优美的弧度。
江渡岳慢悠悠地转着笔,目光却始终没有移开,直到录音已经播完了他都没意识到。
“怎么样?”
沈匀霁抬起头,对上了江渡岳懒洋洋的眼神。
江渡岳扯了扯嘴角,道:“听不懂。”
沈匀霁看了眼江渡岳,他面前的纸上是一片空白。
“那再听一遍,你把听懂的内容记下来。”
江渡岳却凑近了她,道:“不想听了,你陪我聊聊天呗。”
沈匀霁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道:“江先生……”
“江先生?”江渡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沈匀霁愣了一下,以为他不满意这个称呼,于是换了一个叫法:“江同学?”
江渡岳挑眉,问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沈匀霁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她的确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见沈匀霁这个反应,江渡岳立刻在白纸上沙沙写下了几个大字。
然后他啪的一声,将纸拍在了沈匀霁面前,一字一句道:“记住了,我叫江渡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