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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曼怅怅伸懒腰,微笑是用来明明白白表示羡慕的:“谁说明月清风不用一钱买?现代人奢望在自己家里沙发上晒太阳,需要付出的现金可真不少。”
手中忙着斟咖啡的家明头也没抬:“省着点你的幽默,做节目的时候用,起码可以打造更理想的公众形象。”麦迪体贴地看一眼魏曼,用他一贯息事宁人的态度劝解:“魏曼心情不好,让着他点,可以吗?”
“你们住一起两个星期了,我天天照旧跑来找家明厮混,还是第一次碰见小麦。可怜我们作息时间太不一样,分属黑夜白天。”魏曼发现麦迪一开口,家明就很乖闭嘴,乐不可支“小麦还是你在家好,有人随时关心朋友…这个顶着绝色笑容到处让人犯心脏病的家明,总算有人制了!”
端着按各人习惯口味调配好的咖啡过来,家明坐下,啜一口慢慢品滋味,微笑:“那是。小麦说句话,当然是对我最管用…某天发狠,叫我不许再到他编辑部去做翻译,害他天天担心我闯祸,我第二天一早就去递辞职信,掉头去某商业英语培训学校应聘口语教师。”
“小麦,你这么强啊?用什么绝招,管住你这个不屑沾花惹草、可是花花草草随时会自动贴上来的男人?”
魏曼满脸向往和渴望。麦迪又好气又好笑。热爱学习万人迷风范的魏曼,什么时候需要来向色调基本是黑白灰的麦迪讨教对付男人的招数?以前有资格开课的,永远是五色斑斓的杨家明。
再说,虽然两个人住在一起,情况并不像魏曼想象的那样双宿双栖,旖旎风光。那天清晨离开陈垦家,路上,家明口口声声劝,就当可怜他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太空旷了,容易做噩梦。
犹豫很久,才终于答应来这里住。一大半是禁不起尝试着拒绝时,家明眼底那一抹惨痛的忧伤。另外一个更现实的理由,是原来租的房子交通不便,这里地段好、上下班轻松…在堵车惨烈得难以想象的都市,这好处有时也很难抗拒。
看着魏曼热切向往得到指点的眼神,不由失笑,半开玩笑回答:“欣赏他的才华、担当和对人的关心,努力不去注意他的容貌。
噩梦惊醒时握住他的手,替他擦冷汗,说一声‘我在这里’;认真听他讲解最近正在看的艰涩书本,如《蒂迈欧篇》、《尼各马可伦理学》、《世界之为意志与表象》和《论人的奴役或情感的力量》;努力弄明白‘人类的生活连同其中含有的全部祸害和苦难,不过是宇宙生活里的沧海一粟,让人感到安慰’之类旨在难为人理论的深邃涵义…”
魏曼收拾起所有嬉笑表情,虔诚应和:“爱一个男人,就用所有注意力欣赏他永恒的灵魂,不去在意万众瞩目的容颜。小麦,高…实在是高!”
其实麦迪并没有取悦家明的意思,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也不过是大家认识这些年来,一直都如此的相处细节。
怕刺伤家明,也没必要非跟魏曼辩白什么,麦迪只笑笑。反而是家明在一边心满意足微笑:“还是魏曼有眼光,一下就弄明白,我为什么心甘情愿追随小麦,即使他还是不太能接受。”
“你是在提醒我…”魏曼小心问。“让你的男人明白,你需要他的爱,而不是身体。”杨家明放松身体,躺在麦迪腿上,笑吟吟继续说“当他弄明白你的想法,最好就别再忙着寻找挑逗男人的性欲,反而坏事。
剩下能做的,也就是等待了…装一回清纯小白兔,纯蠢等对方动手吧。会自己扑上来的男人,才是你的男人。”
“如果那个男人还不要魏曼呢?”麦迪本来就是最替朋友担忧的人,看见魏曼眼中闪过一点细微火花又熄灭,失魂落魄又强作欢颜,自然关心。
“那他就不是我的。”魏曼惆怅地“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们早已经正式分手,或者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这句话很冷,却是事实。
“男人都虚荣,最禁不起的,就是两种崇拜:你为他的性能力由衷倾倒,或者欣赏他伟大的灵魂。
至于日常那些替他打领带递拖鞋的琐屑生活小节,或者普通贤妻效果的体贴,相对来说,吸引力不那么大…除非你嘴里衔着拖鞋裸身爬过去,表演香艳憧憬,勉强可观。”
曾经沧海,杨家明的话常常让人听起来不舒服。仔细想,总有残酷的真理在其中。麦迪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吞咽得有些不小心,被一口咖啡呛着了,手捂住嘴咳嗽。
家明立刻撑坐起来,小心翼翼帮他抚胸口。一旁看着的魏曼,羡慕得想哭:“小麦你真有本事,万人迷的超级帅哥居然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何止这点本事,他还不给我一点机会。”家明突然微笑“除了不敢下春药,暂时还没有考虑趁他洗澡冲进去上下其手,其它的办法,我都试遍了…昨天还特地为他跳了一场钢管舞,得到的效果不是诱奸成功,而是衷心赞美,‘家明你要是去跳现代舞,前途无量’,呜乎!”
这样看似表达苦涩、其实温暖的表情,出现在这张面孔上的机率实在太低,魏曼只能狂掉眼镜:“怎么可能?你是杨家明啊!多少人苦苦哀求你上一次,有几个人得手?…多拽啊!小麦,你也太暴轸天物了。”
习惯了魏曼这样软中带硬的说话,麦迪犹豫一下,觉得驳斥太无谓,还是正面回答:“我哪有资格摆谱?只是…”
柔腻地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欣赏小麦一刹那的尴尬和细微震动,家明歉意地耸耸肩,用温馨微笑赔礼:“我知道你。
只是担心杨家明错爱,怕误人误己,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建议我回陈垦那里,不敢放怀接受我的引诱…放心,我有足够耐心,追随你一辈子。什么时候你终于可以放开胸怀,终于相信杨家明能让你得到真正快慰,都不会太晚。”
麦迪的好脾气,多半是因为寂寞惯了,冷眼旁观世态,嗟跌多了,慢慢练出来这一份明净通透:学会用悲观心态看世界,敏锐考虑到事情最坏的可能,避免一旦失控引起不必要的懊恼怨愤;却竭力选择用最好的心情来生活,尽量为本质悲哀的生命添一些温暖色彩。
用放弃的姿态处理对陈垦的迷恋,和这两个星期来接受家明的友谊却拒绝做情人,是基于同样的道理。居然亲耳听见家明当着彼此互相信任的魏曼,说出“追随一辈子”一凛。
这份决绝坚韧,这一句话的真诚,不像一时迷乱的尝试。渐渐,某团纷扰纠缠的乱麻清晰起来。麦迪沉吟良久,抬头直视家明:“一定要用上床来证明?”
“我能给你性的欢悦,才是你男人。不然,就是好朋友,对吗?”家明微笑“没苛求你的一辈子,起码你可以像对待其他追你的人一样,试试?”
瞟一眼兴高采烈看好戏的魏曼,麦迪脸慢慢红了:“我没有太多被追求的经验。”杨家明含笑掉头问魏曼:“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去荷兰婚礼,你愿意跑一趟去证婚吗?”
“你要是肯出点血,负责往返机票,我一定自费购买礼服,欢天喜地跟过去,送上一大把祝福。反正你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就当是捐助老朋友旅游一趟。”
魏曼咧嘴大笑“不好意思,这就要去录音间做节目,就不在这里当电灯泡了。你们慢慢培养气氛…”
“魏曼别这样,你光芒万丈地守在这里,也很受欢迎。真有节目要上,就去吧,不敢耽误你大名人上班。要不然,一起晚饭。”麦迪不想延续“婚礼”
之类的话题,否定不合适,默认更不行,只好岔开。“当然是真的。否则,我还想多听听这么感人的求爱真经。”魏曼嬉皮笑脸。有点嫉妒麦迪这样华丽的收获是真的,为这两个人高兴,绝对是真的。
可一想到自己,那份说不清楚的眷眷怅怅…收拾起混乱的思绪,正预备用这借口体面离开,让出空间,手机突然响。一边挥手往外走,一边接听,那头却是焦急又不好意思的声音:“魏先生吗?我是厉奇幼儿园的伍老师。”
“小奇又没有人接?”自从那次替厉泰铭接孩子,观察能力优异的孩子发现,魏曼出现居然是赢得众多老师青睐的最佳办法。
再加上改了一个条件好得多的幼稚园,厉奇很不太喜欢新的全托生涯,不太容易看见妈妈,更不喜欢跟差不多年纪的小魔鬼们一起,睡超级没意思的小床。
至于小小孩子怎么会弄到手机号,并出卖给那些追星族的老师?每想到这个无解的谜题,魏曼只好无语问苍天。有机会对一个名人说话,那头的声音很甜:“没关系呀,孩子说你接他也行。我可以晚一点下班。”
本来说赶去做节目,就是避开人家亲热的托辞。周末傍晚的节目,居然将是陪孩子吃饭逛儿童乐园,再按幼儿园登记的新地址送他回家。反正又碰不到厉泰铭和他太太,顶多撞到那位定点去做家务的小时工。
已经不寄望再看见那个人了。孩子…那孩子的眉眼…就算各自论交?再次找到交待自己的理由,魏曼像以往数次一样,耸耸肩,依然笑嘻嘻:“好,我就来。”
看魏曼接电话的表情不太对,麦迪特地跟着送他出门,眼睛里面有一丝生怕他不能脱身的忧虑:“魏曼,好不容易下决心放手,别纠缠那个人的事情了…沉舟侧畔千帆过,何必执迷?”
回头看看这位一抬眉毛就知道因果的聪慧人儿,魏曼还保持笑嘻嘻,向他身后努一努嘴:“你还是烦自己的事吧…把心交给家明,说不定比陈垦还危险。”
“你不想听,算我白罗嗦…自己保重。”麦迪叹息。“已经明白放弃挑战人家的责任心了。算我恋童癖,喜欢陪小孩吃饭,行不行啊?”魏曼还是那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笑容“小麦,心疼一下你自己吧。”
“我会很好…就怕我没力量让家明也很好。”麦迪轻轻。一笑,魏曼掉头向电梯走去。“又给你备用钥匙了,欢迎随时用。这门永远为你敞开。”
看小麦的焦急,里面的家明当然也猜到魏曼走开不是上班。明知道说什么都没意义,扬声补一句叮嘱。++还是熟悉的四合院。记的夏天刚刚开始过来打麻将,架子上还开着像深深浅浅紫色瀑布流泻的紫藤,华美清幽。
隆冬,除了冷天愈显苍翠、香味更佳的杜若蘼芜薜荔藤萝,院子里也就是些枯枝了。厉泰铭跟同样来早了的程焕昌和夫人坐在花厅,闲聊着那会所老板已经换成荷兰来的莎伦夫人,那女人老得快要成了精,表演的节目反而更棒。
顺便等陈垦应酬逃席,回来赶麻将局…电话早打回来,人已经在路上。程夫人跟着说笑:“说来也奇怪,罗语本来打牌比谁都积极,今天偏特地电话叫我来凑数…”
用眼神制止女人信口寒暄,程焕昌若无其事:“回来…你,对,叫你呢,回来…刚才说沏香片,送来这茶怎么是铁观音?这半个月,陈垦挺奇怪。大面儿上还是那个样子,眼神却有点死灰。连家里都七颠八倒。”
被召唤过来的老妈子面孔陌生,苍老木讷还有点乡气,嗫嚅着用奇怪口音说了几句大家都不太听得懂的话,手忙脚乱去端新茶。
“陈垦平时看起来凶,其实心挺软,最念同乡情分。”程夫人倒是想得明白。刚说着,已经听到陈垦和罗语两个人闲话着走近的声音。厉泰铭含笑起身招呼:“陈先生,回来了。罗兄,不是说你不来了?还多拎这么一个箱子…提前送新年礼物啊?”
罗语脸色有点凝重:“泰铭…带给你一样东西。”看着手心里薄薄小小一片东西,好像袖珍光碟。厉泰铭笑:“什么东西?没见过。”
“MD碟,可以录音,但是音质能跟CD差不多。这箱子里是可以播放MD的袖珍组合音响…听说你家多半不能播放,我顺手也拿来了。”
陈垦正把厚外套递给又匆匆赶过来的老妈子,还温和地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闽南语,发现罗语的语气相当沉重,甚至带一丝奇怪的游弋,就停口了。
厉泰铭当然发现气氛突然变得僵冷沉重,有点凛然,表情倒还松弛从容:“可以在这里听?”“是你太太说的…你真要在这里听?”罗语有点阴郁。“既然淑兰突然用这么奇怪的方式给我带话,在这里听,是不是反而好一些?”
“也许。”罗语不再多说,只找到电源插座,然后教他怎么播放…很简单,像CD一样放入,再按play就行了。录音设备一定相当好,因为放出来的声音,跟吴淑兰亲自站在面前说话简直没有什么区别。
“铭哥,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说这些话,只好托罗先生帮我想办法录音。”“最近问娘家借了点钱,在罗先生的帮助下,我自己开新的钢琴学校。只教那些天份比较高的孩子,规模不大,请的老师很好。没想到,刚一开张,生意好得出奇。
现在我已经在途经香港飞台北的飞机上,或者已经在哥哥家。这次回家,准备把当年你不肯动用的嫁妆钱拿出来,添好一点的钢琴。
设备很重要的,罗先生常常这样提醒。”“你一直喜欢贤淑的女人,我最近却越来越不像样子…好几次忙着学校里的事,忘记接小奇。有一次又晚了,提心吊胆去学校,生怕幼儿园老师不高兴,红包都准备好了。
没想到,看见魏先生在陪孩子玩,两个人笑得很开心…魏曼讲儿童故事好有意思,我躲在角落,都听笑起来。小奇很开心。我看着他们笑,突然觉得,我不配做孩子的妈妈。上半辈子我为你为儿子活,突然很想为自己活…这种一定要选择的感觉,真的好难过…”
“有一次你抱我…可能你会记得,因为最近你很少抱我。事后你躺着,没睡着。我去洗手间,你还特意帮我披衣服…跑进去,居然吐了…对不起铭哥,不该这么说,很没教养。可是…真的是那样子。”
“请蒋律师做了离婚书,签好字了,周一他会打电话给你。如果你不签字,五年以后也一样会生效的。律师说是这样的。”“那天在罗先生车里听到一首歌,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后来罗先生告诉我,这歌的名字叫做《你的女人》。
现在真的很伤心…不好意思,哭了…说话声音会很难听。我说不好的话,歌里面唱得很好,真的…”
几个男人都没有作声,静静听沉重的钢琴声响起来。很冷静的歌声:“…可能你宽阔的胸膛就是我的力量,也可能是我泪流的方向。
可能你害怕的正是柔情的眼光,可能你只懂欣赏我的坚强…会不会每一个人,只准有一个身份?而我擅长的角色,是你的女人。挣扎多年的安慰,竟然是你的体温,但我终究不过是一个人…”
内敛而悲哀的歌声中,迎着罗语隐约含挑战意味的眼光,厉泰铭苦涩地:“淑兰她从头到尾,都不忍心骂我一句。其实,错的是我。”
“我会追她。可敬又可爱的小女人。”罗语的语气自然得像说今天天气不错。“她什么时候回来?孩子的事…”厉泰铭颓然坐下“该付的赡养费反而好办,不过是倾我所有,以后的收入再划一半过去。”
“恭喜。”程焕昌犀利地补了一句,表情不知道是讽是笑。知道这位大人物一贯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气,不敢辩解一句,厉泰铭低头无语。
然而,想起那个陪伴过不知道多少无眠漫漫长夜的磁性声音,想到那热切的眼神,故意表演卑微多请来掩饰内心痴缠愿望的那个人,身体突然可耻地热起来。
清清楚楚看见厉泰铭的尴尬,陈垦懒洋洋打岔:“不就是我们集团CEO被老婆甩了,犯得着这么严重?…今天约大家来,是有喜事要说一声。”“喜事?”
程某人掉头盯着脸上没什么喜气的陈垦。“我们夫妻分居多年,她说怕不习惯北方气候,太冷。这次,终于过来了。”“那还不快让我见见弟妹?”明知道陈垦对妻子就那么回事,程夫人还是挺高兴“你们打麻将,我们姐妹正好聊天作伴。”
“作伴凑合,聊天有点困难…她只会讲方言。”厉泰铭突然觉得有点寒意,脊背凉飕飕。还是硬挺着问:“人呢…请出来拜见一下?”
“你们都见过了。”陈垦淡淡地“刚才我叫她别再端茶送水,家里不缺伺候的人。如果喜欢看见客人,就出来坐坐。在乡下很多年,缺点礼貌,我会陪罪的。都是这么熟的朋友,也不会怪罪。”
正好,那女人赔笑端香片送上来,又古怪地低声说了几句。陈垦认真聆听,掉头对程焕昌笑:“她说听得懂你说的话,但不太认识茶叶,弄错了,对不起。”
那里禁得起这样赔礼?程焕昌吓了一跳,自惭嚣张,赶快站起来:“弟妹不要这么客气,快过来坐。”陈垦笑:“她说乡下渔民什么都不懂,别见怪。”
转头看着那跟他有同样的粗糙皮肤,但其他所有感觉都不像在一个世界里的苍老拘谨女人,陈垦和颜悦色说几句,含笑指点方向。以防万一,又叫佣人过来,吩咐的是“送夫人回卧室”
本来总哗啦啦嘈杂的麻将桌子上一片寂静,除了大家轻轻报牌名的声音。陈垦没有任何跟平时不一样的表现。一开始还谈笑自若,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沉默,渐渐也就不说话,专注看牌。
终于,身份高得说话不用太顾忌的程焕昌实在忍不住:“这算什么?”“夫妻团聚啊。”陈垦还是那种笑。眼睛里面有奇特的莽苍意思,他并没有刻意掩饰。没有人再追问什么了,却都能感受到大致相同的奇异滋味。都知道,陈垦不肯也不曾说出来的那句话,是“除却巫山不是云”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易老悲难诉。
“七万…我落梃了。”罗语轻轻推出手中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