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屿本身已经结束了剧组的拍摄行程,但是陈导对作品的要求实在是太苛刻,所以和他说今天最好过来一趟补拍一个镜头。
他到得很早,和陈导打了个招呼，他今早有个电话访谈要耽搁一会儿,于是没逗留太久就去了韩止的休息室。
休息室空间不大,但好在清净，做电话访谈刚好合适。
只不过——
“你怎么在这里？”苏清屿坐到沙发上,看着韩止。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他才是拿片酬的演员好吗,怎么不能在这里了？韩止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今天有些怪,但具体奇怪在哪里一时又说不上来。
苏清屿没理会他,转头看郑一：“采访什么时候开始？”
郑一看了看表：“十分钟。”
说罢，郑一开始和他梳理稍后对方会问的问题,又觉得他早已身经百战，干脆直接把对方发过来的聊天记录给他看。
“一会儿就这十几个问题，我筛选过了之后基本都是围绕新专辑，你也知道怎么说。”
韩止被当了透明人,有些愤怒，但还是凑过去看了两眼。
苏清屿也低头看屏幕。只是大致地浏览,目光冷不丁扫到两行字,他微挑起眉，问：“这是什么？”
“这个啊，又是问什么理想型，我已经和那边说过,你前几年已经回答无数遍了，所以不会问的。”
郑一完全没有当一回事，继续说：“这家公司最近在微博发展得挺好的，你多说说这次的新专辑。现在的实体音乐市场真的太萧条了。”
这样么。
苏清屿看了一眼窗外，视线漫不经心地又绕了回来，说：“让他问。”
韩止好奇地抻着脑袋去瞅屏幕上是什么名堂。等他看清，立刻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苏清屿。
郑一虽然狐疑，但是秉持着对苏清屿的信任，还是第一时间给对方记者发了微信，说明了可以加上原本划掉的那个问题。
对方回复的速度很快，表示非常感谢他们配合工作。
没几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采访苏清屿的是个新人记者，这还是她第一次采访这么重量级的明星，准备工作做得可充足。
前面基本上是关于专辑风格以及下一张专辑的打算这样大同小异的问题，苏清屿也都答得很流畅。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小记者低头看了一眼台本，在电话那边问道：“那屿哥已经出道七年了，虽然说这一路似乎顺风顺水，但是本人肯定会有一些外人并不知道的挫折和难熬的时候，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你自己的低谷期吗？”
因为是公放，这个问题完整地进入了三个人的耳朵。
郑一是苏清屿和韩止的唱片经纪人，只是今年韩止的重心在演戏上，所以他并没多参与。三人可谓是从初期一路并肩走来，现下这么一同听到这样的问话，还挺让人感触的。
苏清屿停顿了一会儿，先是看了下韩止和郑一。并肩多年，此时回忆起过往，已没有一丝酸涩感。他笑了，声音沉稳，说：“是，当然会有。”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成名前还是成名后？
“如果说非常深刻的一段时期……”苏清屿没有想很久，继续道，“应该就是最初对人气的得失心。”
他的眼神变得悠长，却温柔。
“人气？”小记者重复了一遍。以他如今的知名度，只是说出来这两个字，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违和感。
“是的。”苏清屿交叉着手掌，用最容易设身处地的第二人称和她解释，“尤其是最开始的粉丝，虽然不一定会回复，但你一定知道她们的存在。”
小记者有点好奇了：“原来屿哥有偷偷关注粉丝啊？”
他笑：“当然。”
小记者替他补充：“然后慢慢地粉丝越来越多，你开始被大众所接受、所承认，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你的作品。”
“对。但你却发现一开始的粉丝不在了。”
小记者一愣，一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转折，她小心翼翼问：“那……当时的心境是怎样的呢？”
苏清屿的语气很释然：“心里就会有一种……明明被很多专业音乐人认可，明明比她们喜欢我的时候更好了，可是为什么反而会离开？这样的感受。内心深处会有自我否定感。”
“这样……”小记者一字不落认真听完，都跟着有些感同身受了。
“现在想起来还会难过吗？”她问。
苏清屿摇头，笑着说：“我现在就想逮到她问一问，不声不响走了那么久，是喜欢上了哪个更优秀的人了。”
小记者噗嗤一笑。她显然认为他在开玩笑，而他口中的这个“她”更是泛指而已。
采访还在继续。
“那既然屿哥这么关注粉丝，在对另一半的选择上……会考虑找自己的粉丝做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就是最初被否、却在几分钟前被告知可以问的那一个。
苏清屿低头看着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已经又走过了好几秒。
他抬起头，看着门外的方向。出道七年，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回答有关“女朋友”的采访——
“我总不能娶一个讨厌我音乐的女孩回家吧？”
他说着又笑起来：“会有家庭矛盾的。”
事实上他在某种程度上没有说真话。
蔚玖离开他会难过，最初他也以为自己是出于对人气的得失心，可当他从私信里一遍遍窥见她的生活，事无巨细到看到某样东西都能想起她。
却再也没有了她的后续，就好像自己的生活空缺了一块。他才明白，她的离开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难过，更是疯狂滋长的情愫无处安放、无迹可寻。
采访结束挂断电话，郑一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惊恐地看着苏清屿：“……你跟我说实话，你刚刚想干嘛？”
苏清屿把电话还给郑一，丝毫没有把经纪人吓得惊心动魄的忏悔感：“我干什么了？”
“我特么还以为你要公布恋情了。”郑一已经在脑子里把后续的一系列公关心惊胆战地过了一遍，幸好这个人还知道分寸。
“那倒还没有。”
“你谈恋爱了？”郑一皱着眉头看他，不是说反对，只是根本没可能啊。他们工作的时候一直在一起，不工作的时间苏清屿也大多是在家里，哪里来的妹子？
还是说……
他更惊恐了，转头看韩止。想想这俩人也是绝了，从出道就没什么绯闻女友，倒是隔那么两三年就要爆一回“出柜”新闻，甚至CP粉都已经走向国际，遍布新马泰。
没等他深想下去，就被韩止脸上仿佛被出轨的小怨妇表情吸引过去了。
韩止也是才想起来，他差点把苏清屿心中的白月光给忘了，上次在网球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那天已经是深夜，西城一处网球场灯火通明，网球击打球拍的声音来来回回很规律。
两道身影最后都躺在了地上，其中一人轻声笑：“手下败将。”
另一人回：“走开，我是今天不在状态。”
苏清屿握着球拍先支起了身体，从椅子上拿出两瓶水，扔给韩止一瓶。韩止接过来喝了一口：“不是说你那个外甥过几天要送你那儿去么，心情还这么好。”
苏清屿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拿毛巾擦了擦脖子的汗，语气平平：“正好已经闲了大半个月，有事情干了也好。”
“……提前给小外甥点根蜡。”
他没说话，只轻轻勾了勾唇角。
韩止看他这表情更瘆得慌了，匆匆转移了话题：“手机呢，递我。”
苏清屿从他包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出来，干脆把整个包扔到他身上。
韩止护住□□：“卧槽！你谋杀么。”
苏清屿把剩下的水喝完：“让你在卖蠢前清醒一点。”
“你不懂，我那叫跟粉丝有效互动。”
苏清屿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头一次见到有人把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韩止自拍完，发微博求了好一通安慰，岂料底下粉丝评论都是：
“哦，这是你这个月输的第三次。”
“谁要看你了，来张苏苏照片。”
“心疼苏苏深夜陪智障儿童打球。”
“苏苏现在一定是——我就静静地看你犯蠢.jpg”
“……”
哼，他选择聪明地视而不见。
苏清屿躺下来，十指交叉压在脑后，听韩止在旁边碎碎念，逐渐意识有些松散，“什么？”他问。
“今天的热搜，那些年为偶像做过的最疯狂的事，”韩止给他念了一遍，然后信心满满，“赌一首歌老子出镜比你多！”
苏清屿看他一眼，没答应也没反驳。
一分钟过去，韩止匆匆浏览完九张图：“哈哈哈哈我就说，愿赌服输吧。半年后交歌不杀。”
苏清屿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不紧不慢地回：“谁跟你赌了？”
韩止的声音和笑容戛然而止。
……好像是这么回事。
“奸诈小人。”
他没急着气馁，而是滑到最后一张图，把手机举到苏清屿跟前：“你还记得这个妹子吗？”
手机被举到眼前，刺眼的光亮让苏清屿眼眶缩了一下，待缓过那阵不适，他蓦地怔住了。
韩止看他这反应，“啧”了一声：“你果然记得。”
“啧啧啧，今天动静这么大都没能把妹子叫回来。”
“要是粉上的是我，肯定被圈的死死的。叫你高冷，人跑了吧。”
“哈哈哈哈哈讲真，后悔么。”
苏清屿没答话，思绪已经飘出去很远，不知回忆到了哪里，画面戛然而止，断掉了。他的脸一下子黑了，侧过头冷冷地看了一眼韩止。
韩止缩着脖子左右僵硬地转了转：“……说妹子说得好好的，看我干嘛？”
见他不说话，韩止估摸出点儿味道：“……又不是我害你没了真爱粉！你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苏清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直把韩止盯得发毛，才幽幽开口：“如果是呢。”
看着这人现在气定神闲的模样，韩止幽幽地盯着他。
他可还记得当年某个人魔怔了一样每天抱着个手机翻来覆去地看，歌都不写了，丧极了，那天还破天荒地拉他出去喝了顿酒。当初他们合住，后来各自搬家了苏清屿也像对待宝贝似的把那支旧手机和充电线带走。
原本韩止是不太敢在这件事上揭他伤疤的，毕竟熟悉多年了，各自的底线都懂得。但或许对那个“晚安妹”的印象太深刻，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存在。虽然从没交集，但此时他也隐隐为她打抱不平起来。
苏清屿看过来，只见韩止一边瞪着他，嘴上还说了句：“渣男！”
郑一：“……”
苏清屿：“……”
“……你们什么情况？”郑一有些崩溃地问。
苏清屿掀起眼皮，等韩止的下文。
事实上韩止并不清楚来龙去脉，他只知道曾经有个死心塌地的“晚安妹”，后来不知怎么消失了。他嘲讽道：“当初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关屋子里谁都不理，痴心一片得跟真的似的，现在呢，转眼就……”
苏清屿听到这里才有些了然。
“还有啊，郑一你没发现吗，他最近天天在剧组晃悠，你当他是真为了给我客串吗他分明是调戏人家小实习生，我去，我那天晚上是不是还成了帮凶？！”
“你怎么还是这么蠢。”苏清屿淡淡打断了他。
“……哈？”韩止义愤填膺，不曾想苏清屿半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就算了，还反过来嘲讽他。
没等韩止炸毛苏清屿就笑了，笑容里是难得的和煦和温暖。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