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替我…跟他说一句…我很…”蔡航吸了口气“我很抱歉。”---“你…来说?”“嗯…不如猜拳?”两个小伙子在病房门口对视了半晌,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或许他睡着。”叶利有点自欺欺人地说。

 “所以我们可以请Madam转达。”杨帆迅速接口。他们都知道蔡航是自作自受,但他…在过去的几年里确实待他们很好,尤其是单飞,他不是把他当接班人,而是他的子侄。

 虽然这两个男人曾经一度对立,但在胜负揭晓的那一刻,单飞能记起来的多半是蔡航的好,而不是几乎丧命的恐惧。他们很怀疑,到底蔡航走出第一步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会从此万劫不复。

 难道他竟没想到自己不可能逃脱这样的结局?按说像蔡航这样的聪明人,怎会揣摸不透这么简单的因果?抑或是什么迷惑住了他,令他甘冒其险。是什么?房门轻轻地开了一线,单郑芳芳走出来。

 “你们都还好吧?”她细细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个大男孩,轻声问道。看到他们来,她想自己可以舒一口气了。蔡航不能够再来伤害她的儿子。

 但这还不够,她知道令单飞痛不欲生的并不是他昔日的老板,一个她不能够像对付蔡航这样去摆平的人,而她却对此无能为力。

 “就像你预料的那样,”杨帆点了点头“蔡SIR…”他依旧习惯性地叫道:“已经被正式拘捕。接下来就看辛SIR跟温SIR的了…阿飞怎么样?”

 “刚刚打过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单郑芳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也回去休息吧,今晚辛苦了。”她看着这两个其实还是男孩的男人,心底柔软着,就像对她自己的儿子。“谢谢你们。”她温柔地说。

 他们明显地不好意思起来,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摆脱尴尬。“咳…”叶利说,并没有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感激的事情“那个,医生怎么说?阿飞…的胳膊。”单郑芳芳垂下眼皮,但她很快又抬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她说,微笑着。

 “是的,阿姨。”叶利说,也同样微笑着拥抱了单郑芳芳一下“我们天亮了再来看他。”“不用担心,”杨帆随后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有我们在。”“一切都会好的。”

 叶利最后总结道。---单飞看到那个有着天底下最精致的面孔的男人靠坐在窗边,依旧穿着白色的,简单但是高贵的西服,衬衫的领口是敞开着的,就想起他出现在地下室门口时的样子。

 优雅地给自己持在手中的杯子里倒酒,谢天麟凝视着金琥珀色的,略带黏稠的液体慢慢在杯底聚积,细小的漩涡在表面旋转。“我喜欢SWING。”他说。“我知道。”单飞回答。“我也知道你喜欢伏特加。”他又说。

 “是的。”单飞点头“那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说的话。”“你知道吗。”

 他微微地垂下眼皮,轻轻地啜了一口杯中的液体。“JohnnieWalker(JohnnieWalker公司在二十年代初推出SWING)的名言。”

 他说,一边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KeepWalking。”勇往直前,永不放弃。

 “…即便知道我是个混蛋,”单飞看着他,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你也没有改变?”“我跟你同样为此惊讶。”谢天麟抬头望着单飞,漂亮的眼中盛满了哀伤“但是没你那么开心。你不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单飞尝试着要说服对面的男人,但他被绝望的摇头所打断。“你拒绝了我所有可行的建议。”不是埋怨,绝对不是,谢天麟说得那么平淡,但却悲哀得令人痛彻心肺。

 “不肯给我消息强大我的势力;不想放弃前途跟我离开;不能背弃信仰协助我脱困;不愿放弃我回归正途。你逼得我无路可走。”“…”单飞痛苦得想把自己撕碎…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撕碎。“我很害怕。”

 如果谢天麟愿意知道,他希望能把自己的全部告诉他:他的懦弱,他的忧虑,他的恐慌,他的无法自拔;然后,无论谢天麟是否愿意接受,再把自己的所有交给他。全部,彻底地。

 “我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混蛋。”他无法为自己辩驳,他不敢真正的帮助他,放弃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他想触摸他,祈求他的原谅,但是他不能。

 “我以为你会帮我,”谢天麟轻声说,柔软优美的声线如同细细流动的海沙,微微震动的琴弦“但是你没有。我以为我能毁了你,但是我做不到。”他说我绝对不会坐牢。他说我不能背叛谢氏。他扣动了扳机,让子弹精准地射入了他的眉心。

 他的脑浆和血液喷溅了开来,沾满了单飞的双手。不,是单飞扣动的扳机!单飞蓦地张开眼。谢天麟颓然倒下的身影犹在眼前。他知道那不是梦。就像他亲眼看到的别墅,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着那样清晰。

 他靠在床头,任汗湿的睡衣被初春的寒气渗透。他失去了他的爱人,但却依然拥有他的爱。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痛苦?“阿飞,阿飞?”对面的沙发床上传来叶利睡意朦胧的声音。

 “又做噩梦了吗?”他提醒自己别因被频频打搅了睡眠而不耐烦,现在他在照顾病人。更何况现在也是时候起床。

 “那不是梦。”单飞的声音干枯而苦涩“他们找到了他的尸体。”“别墅都已经一把火烧掉了,能分辨出什么尸体?”叶利心虚地嘟囔着。警方在第二天就去过那个囚禁了O记督察的别墅,而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客厅里一具尸体,楼上原本属于谢天麟的睡房中躺着另一具尸体。被烧焦,几近火化的程度,根本无法辨认。

 “牙医的记录可以证明,其中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是谢天麟。”端木相当确信自己的声音是不受欢迎的。但他必须硬着头皮走进来。这是他的工作,无论对哪一方来讲。叶利瞪着端木,目光里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滚”字。单飞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不幸中的万幸,他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断气,是因为穿透头骨的一枚子弹。”端木能做的只有继续“昨晚警方已经拿到了报告…从你的佩枪中发射出来的子弹。”他想他说到了重点,于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等着单飞的反应。

 “我的佩枪?!”单飞的反应远超端木的预料,他几乎目皆尽裂,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我的佩枪?!”

 叶利立刻站起身,来到单飞身边。“当时你的手里没有枪,从海边的主路上的目击者可以证明,你当时被人袭击,”他说:“那绝对不是自卫过当。”

 “他们做了弹道测试,”端木艰难地道:“是从你的枪里发射的。你要面对一场指控。而且无论你是否能够顺利脱罪,也不可能危及到谢擎。

 “据我现在所知,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能证明你的绑架案…如果法官相信那是事实的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唯一可能定罪的就是已经死去的谢少。”单飞深呼吸,他一直在深呼吸,许久之后才令自己勉强平静下来,不再那么颤抖“所以?”“一个交易。谢先生希望你能撤销关于绑架案的控诉,而他,自然会解决两具尸体以及一场大火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单飞怀疑地道。无论如何,谢擎现在对他除了刻骨的恨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感情。

 “如果你公开你跟谢少的…感情,那么形象大损,将失去所有晋升的机会,而谢氏,它也不希望承受少主的背叛和…其他的损失。”端木客观地道:“这对你没有坏处,从我自己的利益来讲,也会公正处理评判,对不对?”

 作为一个线人,他不可能希望追随一个前途黯淡的老板。这样的老板没有可能搞定谢擎。“你回去告诉他,”单飞合目沉思了半晌,似乎是在平稳紊乱的思绪“成交。”

 “阿飞…”叶利迟疑地道。“我决定了。另外,我想单独跟端木律师聊聊。”单飞摇了摇头,坚定地说。

 “阿飞!”单飞沉默而倔强地面对同伴略带指责的目光。“OK!随你!”叶利愤愤地道,走出房间,重重地关闭了房门,抱着肩膀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该死的,那混蛋又在想什么?好吧,一个臭律师,不算危险!不过到底为什么?郁闷的警员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二十分钟之后,他看到一个比他更郁闷的律师走出来,更大声音地关门。

 “看来谈话不是很愉快?”叶利恶意地道。端木猛地停住脚步!他停在叶利跟前,以一种难以描绘的目光打量着叶利,直到这个还算是勇猛大胆的警员开始流出冷汗,才忽地耷拉下去脑袋,带着一脸不要阻止我撞墙的悲愤急速离开。

 叶利眨了眨眼,狐疑着走进病房“嘿,”他几乎忘记了之前的愤慨“那家伙怎么了?”“哦,”单飞耸了耸肩,奇怪地放松着“他很好。”“住口!”

 叶利怒道:“我要听实话。”“因为你要做他的上司。”单飞迅速地道:“不过你放心,他想开了就会欢天喜地的奔过来了。”叶利目瞪口呆地望着单飞。“…FuckYou!”等他能喘过气来的时候,说。

 “另一个消息,我辞职了。”单飞耸耸肩,不会因为叶利而感到意外。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向上面推荐过你。上面对你的评价也相当好。我想如果我离职,那么从资历和表现来讲,你是唯一一个能取代我这个位置的人。我唯一需要移交的工作,只有这个线人。”

 “…因为谢天麟?”沉默了半晌,叶利抱怨道:“你又能挽回什么?”这个消息显然更冲击。

 “我辞职不是为了他,”单飞吸了口气“而是…齐医生告诉我,我的左手已经不能恢复到从前。”用最平淡的声音,他慢慢地说:“我不再适合O记,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叶利长久地望着单飞。

 “你是为了他。”他断言道:“至少一大半原因。”单飞把头重重地撞上床头“好吧,如果你坚持,那是因为我是个自私的混蛋!”

 他把脸埋入了两手中“我不是个傻瓜,我只是太过精明了。在你们劝阻我之前,我就已经意识到谢天麟接近我,不单纯是因为他喜欢我…我甚至怀疑,到底有没有喜欢的成分。我一直在追问,直到…我开始惧怕知道答案。

 “我喜欢他,迷恋他,为了他可以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我已经无可救药。我害怕他只是喜欢一个能够帮助他离开的人,不只是我,任何一个都可以,只要他们能帮他。我害怕我已经非他不可,而他只是…利用我。

 “我拒绝了他私奔的提议,我希望他能够像我希望的那样,证明给我看,他不是一个那么可恶的玩弄感情的黑社会。

 “如果不是他,随便任何一个人,我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只是他…他知道我是个混蛋。我逼他那么做。他做了,他证明,即便我是一个混蛋,他也还是喜欢我。”

 他不想,但是他无法克制地哽咽着,他想起他的温度,感觉,还有心跳,谢天麟最后的一句话。“我只是不能够再回到从前!我更无法忍受是我的佩怆!”“Madam怎么说?”叶利叹了口气,道。

 “胳膊是一个事实,另外,在我做出会令老爸丢脸的事情之前,退出不是一件坏事。”单飞悲伤地笑了笑“我想她知道我会。”

 “我知道你不会,”叶利摇头道:“但如果这能令你感觉好受点。不过…”他又叹了口气“你的那个线人我可实在接手不了,而且他似乎也不喜欢我。”他回忆了一下单飞将端木推给他时,那个律师惊恐愤怒以及绝望的神情“他绝对不。”他肯定地说。

 “只是两天适应时间。”单飞疲惫地笑了笑“介意吗?我想单独…”他艰难地问。叶利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么。谢天麟死了。他再一次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不是该开心。这个黑社会,毒贩子,杀人犯,绑架甚至几乎杀了单飞的混蛋…与此同时,他是一个真正的,燃烧整个生命来真心喜欢…别让他说爱…单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