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门外扑进来一大团黑影。

屋里白炽灯敞亮,照得屋外浓浓夜色隔了一线寸步不进。那黑影冲进来,还没看清是个什么形状,便倏忽散得干干净净。接着,又有三个邋里邋遢的人跟着扑进来。中间那个还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连连往前冲,最后扑在易云嫦脚边,扑成了一个狗吃屎。

可惜易云嫦不能说话,不然这时准会惊叫:古希道?!

正是古希道。古希道抬头看见易云嫦,就象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全身僵硬,眼睛瞪得贼大。他半边脸还肿着,依稀可以看见五根手指印。易云嫦心中焦急,不停地朝他眨眼……

看看周围!

现在是发愣的时候吗?

傻瓜!还不快跑!

和古希道一起滚进来的人就机灵多了。一骨碌爬起来后先摆出了一个防御架势。

阴馥看见易云嫦,愣了愣,脱口而出:“怎么你……”哑然失声。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亡命之徒连世家都敢诱拐,一个贵阀系的哑巴又怎么会看在眼里?阴馥转而幸灾乐祸地道:“你也被抓住了呀?”嗯?不对,现在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吗?阴馥脸一板,又说:“傻瓜!”她脸上雷阵雨转阴,阴转晴,晴转多云,最后总算变成了小庆幸里掺合一丝忧虑的常规表情。

阴馥喝令易云嫦:“过来!我知道你是哑巴不是聋子,听得懂我说什么。”

易云嫦并没有动,横亘在两边人马的中间。

宛柒揉着脑袋呻吟,看了看四周后不由弱弱提醒:“馥姐。”

阴馥这时也注意到易云嫦身后的人。连着易云嫦一起,四个人或站或立,看上去比他们好太多了。何贞姑甚至换过一身衣裳,神情冷漠又从容地坐在沙发里,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而坐在中间位置的老者鹰勾鼻,刻薄嘴,秃着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大白须却垂到了胸口。好像他一身毛发全蓄给了胡子。最让人警惕的是老人身边的中年男,长相平平无奇,活似是个农汉;精壮中透着一丝枯槁之气,眼珠子黑黢黢的,好像里面蓄着一池墨水。

阴馥警惕地看着易云嫦:“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易云嫦摇头。

龙鑫:“呵。”

屋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闹。阴馥来不及细想,几步过去把大门轻轻关拢,再透过隔壁窗缝往外张望,看见果树林里走出一队拿火把的人。她心惊肉跳……趁着夜色出逃,中途还用影隼布置了无数障眼物,没想到前脚冲进屋,后脚他们也跟过来了。屋外的人骂骂咧咧,但越靠近小楼房,骂声就越小。就好像他们并不想惊扰到这片土地上沉睡不醒的烛龙。

阴馥后颈寒毛一点一点地炸开,她心生不妙,头也不回地低叫:“小柒!”

宛柒会意,双手结印,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的古印。伴随着她的动作,四周的气流先是明显一滞,然后抖动起来,发出颤栗的叹息声。四周的窗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纸片,悉悉索索、哗哗啦啦,纷纷朝着宛柒飘过来。轻薄的东西暴风雪似地围着宛柒打转,把整间屋子都填满了。

屋外的人看见了,哪还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追踪者朝这边跑过来,大声叫骂。

“哦!异能者!”龙鑫恍然大悟,他戏谑地望向阴馥。“你也是吗?小姑娘,让老夫看看你有什么手段?”龙鑫抬起手,缓缓做了一个往下空压的手势。跑到落地窗前的人立刻闭嘴,安静地站在窗外,将整个小楼都围了起来。

阴馥立刻明白了,她转身一拳砸在墙上,拳与墙分离的时候,中间相连的影子贴过墙又贴过地,飞快地滑向龙鑫。那是一只黑色的鸟,在屋里大片大片旋转物的影落间穿梭,须臾就窜到了龙鑫脚边。影鸟发出一声清脆唳叫,融入龙鑫脚下的阴影。

“定!”阴馥大叫一声。

何济世和易云嫦一样,目睹这只鸟窜过来,一直飞到龙鑫脚底。等到阴馥喊出那声“定”,何济世也不慌张,而是抬起眼睛沉着地望向龙鑫。

易云嫦则望向何贞姑……贞姑没有动。

龙鑫也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嘲讽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阴馥:“影操纵术?”

“影隼!”阴馥冷冷地反驳,“阴阳道世家的独门异能之一,集影成偶,代主成事。”

宛柒操纵着一屋子飞上飞下、影影绰绰的纸片和布料,虚张声势地呲牙:“世家阴阳道的影隼,听过没有?”

龙鑫摇摇头:“阴阳道?夔地世家贵阀传承下来的异能,都大同小异。不过是些小儿科罢了。”

何济世阴沉着脸转身,朝阴馥大跨步过来。阴馥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额角滑落一滴汗……操纵影隼施展定身术的时候,她也不能动弹,否则影隼崩溃,定身术会自动解除。她现在最后悔的是,明明视何济世为最大威胁,一转身却把影隼丢给了一个老人?

“希道!”

古希道猛然扑向何济世,抱住何济世的双腿,扭打成一团。

屋里光怪陆离,屋外人越聚越多,渐渐把小楼房围了三层。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外面的人毫不掩饰讥讽颜色,看死人似地看着古希道、宛柒和阴馥。

阴馥尖叫:“别让他靠近我,希道。”

“放心。”没想到古希道看着瘦弱,近身肉搏的功夫以巧劲智压蛮力,招式耍起来一套一套的。短时间内,何济世还真没办法靠近阴馥一步,不得不耐下心来先解决古希道。古希道却越来越滑溜,象条泥鳅似地绕着他打转。

阴馥又望向傻啦吧唧的易云嫦,眼里几乎喷出火:“易云嫦,你到底是站哪边的?你还想不想一起逃出去?”

易云嫦看向何贞姑。恰好何贞姑也在默默地回望。何贞姑轻轻摇头。易云嫦心一揪,慢慢拿起平板,在上面一笔一划、一笔一划……她脑子里嗡嗡地响,飞快地转。无论怎样思考,都会钻进一个思维上的死胡同。转着转着,她忽然觉得好恨:如果她也有一点点异能,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阴馥果断行动,她飞快地穿过古希道和何济世、宛柒、易云嫦和何贞姑,直扑龙鑫。在她看来,那就是一个手脚不灵便,反应不灵光的古稀老人而已。她打不过一群汉子,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老人?阴馥握住一柄悄然出现的黑色鸟头小刀,朝老人的脖子划过去。

偏偏这个时候,龙鑫抬起眼睛。阴馥对上他了然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响。她来不及后退,龙鑫已经伸手迎着她,五指成爪,抢先一步抠在她脖子上。

“呃?!”

龙鑫毫不费力地把阴馥拽过来,摁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上去象阴馥自己上前送死一般。

“都住手。”龙鑫压制着阴馥,低喝:“不然我捏死她!”

“阴馥!”

古希道怔住,随即被何济世一拳打趴在地。何济世压住他:“不准动!”

满屋子飞花般的纸片、窗帘纷纷落下来。易云嫦站在屋中央,仿佛又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又听见了惨烈呼嚎。她的身体犹如被人操纵般,双手举起平板,上面只有一句话:

“投降,我们打不过。”

龙鑫大笑出声。古希道和宛柒错愕,阴馥奄奄一息。而何贞姑泫然欲泣。

易云嫦微微颤栗,心底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汩汩地渗血。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现在做的事情,其实是回龙谷三十六年里每一个唤醒者重复的事情……

劝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