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贞姑、阴馥和宛柒也钻进了回龙村。
不同的是，虢首封走底线，而她们则乘着影隼从天而降，落在了中段。
回龙村藏于山林深野，被林木遮掩很难窥见全貌。但是把那些参天大树杂草一样拔掉，会看见它“敞开拉链”式的格局。整体格局上松下紧，一条歪歪扭扭的石板路便是主干道，从下往上延伸数百米，左右对衬的石木建筑如同咬齿般隔干道嵌合。
阴馥的异能本来只有初级实力，除了近距离内定身用得比较利索外，影隼连丁点实体都凝练不出来。现在则不同了。影隼意外强化……不但白天能自行凝实阴影不散，到了夜晚，更是可以托着三个人在参天大树之上悄然滑行。
何贞姑带着她们闯空门。
这是一幢和老村长家格局相似的老房子，占地面积要小得多了。分前院和后院两个部份，鸟瞰图是个小巧玲珑的“吕”字形。前面的大厅堂很宽敞，四四方方。正门中开，后门则藏在角落里。深夜，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能隐约屋中的轮廓。
这儿有打斗的痕迹。不过不是近期发生的事情，大约隔了好几年。
阴馥回头看了一眼关门进屋的何贞姑。“刚刚影隼把附近摸了一圈。这村子十户九空，人哪去了？”
何贞姑冷哼：“走了，要不就是死了。”她站在阴馥身旁，呼吸频律有些异样的波动。阴馥若有所思：“为什么选这套屋子？隔壁不也是空的吗？”
何贞姑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是从这儿被抓走的。”
宛柒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突然哐的一响撞在门框上。阴馥和何贞姑神色不变，她自己吓个半死，回头朝两人歉意地笑笑，说：“我、我去后院看看。”说着，蹑手蹑脚地翻窗……
何贞姑说：“后门就在旁边，应该没锁。”
一只脚踩在窗台上的宛柒讪讪地退回来，走门出去了。
阴馥惊愕地看着何贞姑：“这是你家？”
“不，不是我的家。我第一次逃出回龙教的时候，受了些伤。这屋子的主人把我捡回来细心照料。她庇护了我。”
何贞姑深吸了一口气。“直到回龙教找上门，把她和六岁孙女一起丢进了噬人坑。”
阴馥表情僵住。
何贞姑下巴朝被掀翻的椅子点了点。“喏，我就是从那儿被人拖出门去的。”
阴馥更不敢说话了。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何贞姑游魂似地在屋里游走，五指张开，先触抚发霉的空气，再抚过踹开的门、踢翻的椅子，墙上扒拉开墙灰的抠痕……何贞姑站在后院门口，仿佛又听见踢踢踏踏小孩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要她眨眨眼，前面黑暗之中就会探出一双白白胖胖的小爪子，抱住她。秦琳，那个永远只有五岁的孩子仰起头，缺牙豁嘴的喊……
姐姐！
她再回头，屋里阴霾褪尽，重新变得宽敞明亮起来。阿嬷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织篓，不一会儿脚边就多出一个小藤篮或是大肚鱼篓。
夏蝉初鸣，雨溅叶摩挲，风铃在记忆里叮咛一响，声音悠远飘扬消弥于无形。
她再回头，四周只剩下些模糊的轮廓。
黑夜寂杳，重温旧地者凄凉又仓皇。
何贞姑进了厨房。土灶上一片狼藉。倒晾的腊条和苞谷被扯得只剩半截绳头；而寓意吉祥的平安结失去颜色，倒垂头顶微微摇曳。她找到米缸，打开一看，里面已见了底，尽是霉味。
不见光的世界里，她双手撑着米缸，良久没有作声。忽然间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进米缸，双肩开始无声的耸动。
“贞姑！”宛柒一脚踩进她的小世界，象是察觉到什么，刚落下去的脚顿了顿，又迟疑地往回缩。宛柒站在门口，尽可能地撇开头往远处眺望。看她侧颜，满满都是不小心窥见别人隐私的心虚。“……呃，阴馥找到了一包饼干。没拆封的。她叫我们过去分了。”
“好。”何贞姑不动声色地抹把脸，跟着宛柒走了。
这个院子，还有谁比她更熟悉？她默默地跟着宛柒贴屋檐下，三拐四拐拐进了一间极普通的临道小房间。这里只在靠窗的地方横摆了一张小床，床上蓝花棉布的被子半掩半揭，好像主人刚刚起床去耍了，来不及自己整理房间。
一切都没变。只除了秦琳不会再回来。
阴馥站在床边，手里握着一盒饼干。
何贞姑目光闪了闪。
阴馥也看清她脸上的泪痕，什么都不说，先每人分七片饼干。
三个人并排靠在床边，蹲地上，仓鼠似地悉悉索、悉悉索。就那几片的份量，嘴巴张大一点，一口就能吞掉。
宛柒食之无味地咽下去，轻声问：“我们还有多少储备粮？”
“没有多少。”阴馥回答，“这次出乎意料被抓来，质子袋里都没有准备干粮。”本来她们的旅游计划就没包括野外求生这一大项目。
宛柒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盯着盒里所剩不多的饼干吞了口口水，说：“那剩下的留下来吧。以防万一。”
阴馥轻轻回了一声“好”，把饼干连同盒子收进了质子袋。
何贞姑吃着吃着，忽然泪流满面。
“贞姑？”又吓到宛柒了。
何贞姑说：“这饼干是我让阿嬷去镇上买的。”
月光在地上洒了一层白霜。
“我躲了大半年，外面风浪渐渐平息下来。便商量阿嬷，说我想回去了。我给了阿嬷一笔信用点。阿嬷去镇上买了这盒饼干。她想给我准备一些干粮。”
何贞姑长长的睫睫忽闪忽闪，尾梢缀着晶莹的水光。
“一盒饼干而已，花不了太多信用点。小孩子不是都爱吃甜食么？她要是能尝尝该有多好？再过一天，我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何贞姑把头埋进双膝里，呜咽。
“是我害了她们。”
突然闯门的教徒，冰冷围观的村民，求助无门的绝境……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阿嬷和秦琳掉下噬人坑时惊恐的表情，也无法忘记两枚莹莹白光的魂丹缓缓飘上来，悬在她眼前的情景。
阴馥：“不用担心。天道好轮回，因果好循环。多行不义，必自毙。”
天道？灵界还有天道吗？
何贞姑睁开通红的眼睛，忽然愣住。门口蹲着一只硕大的老鼠，一人一鼠四目相对。那老鼠若无其事地舔舔爪子，还冲她一歪头。像极了易云嫦见过多次的那只。贞姑浑身寒毛一炸，心念电转：这老鼠有问题！
接着门口出现一团疑云，飘到老鼠上方突然落下。
是一个动作非常凶狠的男人！只见他扑向老鼠，小动物老练地跳高。上次它就是这样从何济世的爪下逃出生天，这回故技重施却被凌空一掌狠狠拍回原地。拍得它撞回地面又反弹一下。老鼠崩溃大叫。
老鼠崩溃，屋里人也崩溃。九魂二十一魄当场飞出天灵盖，在三人头顶上虬结成团一团狂魔乱舞，然后慢慢缩回壳里去。她们紧张地注视着门口人鼠乱斗，唯恐那人一偏头就对上她们三人晶亮晶亮的眼睛。看着看着，阴馥和宛柒不约而同地眨眨眼……总感觉这个人影有那么一点眼熟。
人鼠大战没过一会就分出了胜负。老鼠见逃不掉，索性翻过肚皮在地上躺平。它隔几秒种就睁开眼看看男人动静，尾巴尖也跟着抽一次。男人一掌拍下来，把它摁在掌下动弹不得。“嘿，”男人得意洋洋地说，“逮不着你吗小样！”
宛柒脱口而出：“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