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神秘客的声音慢下数个节拍,悠然说道:“他会认识别的女人,相伴别的女人,最终忘记你这个人生中的过客。你舍不得他又如何?你连自己也能放弃,更转不了世,轮不了回,只能化作一缕幽魂,天天鬼哭狼嚎,缠着他不忍退去,被天地磋磨,被他无视,最后魂飞魄散,留下一道千年都不会消散的怨气。”

别看易云嫦柔柔顺顺,与世无争。神秘客就不信她心中没有一点执念。哪怕是仙家也脱不了六道轮回,障念不清,更何况她一个连天道都无法感应的区区小人!

“可是我,”易云嫦打断神秘客,“我本来就是去送死的。”

前往古战场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回来的?即使有古潜的保证,易云嫦可从来没有对此抱过期望。

神秘客点出:“九死一生。”

易云嫦怔住。

“难道你就不想生吗?”

易云嫦悄悄捏紧虢首封的衣襟。

“想……”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识海里还是翻出汹涌波涛。

“想就对了。努力争取那一线生机吧。”

“可是……”易云嫦昂起头,看了虢首封一眼。虢首封比她高,她仰望的时候只觉得他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如果他有更好的造化,是不是会更璀璨,就象天边的启明星变成太阳一样?

神秘客声音微冷:“如果他有造化,自然会得到更多提点。何必操心他?他比你更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获得提升。你只需守好你自己的本心就行。”神秘客义正言辞,“你现在所求的,看着是牺牲自己去成全他的完美行径,其实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境地里。他凭什么要对你感动得痛哭流涕,对你掏心掏肺?难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发展只能建立在你一个人割肉卖血的基础上吗?你这不是感情,你这是道德绑架。作出这样的牺牲,最后感动的人也只有你自己而已。反而会把他推开。”

“两个人能走到一块,无非是情同意合。你连和他并肩并行的基础都没有,又如何能谈到情同意合的程度?他很强对不对?你若是不能变强,又如何让他多看你一眼?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累赘。”

神秘客啧啧有声:想当年,同样的柔弱之躯,同样的倾心之予,前面那个宁可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惹得伴身火急跳脚,后面这个却想什么都不坐,坐享其成。两个人的差异到了正负极端的地步。

易云嫦若有所思,默默地退出了自己的识海。

程老太太正在嗬嗬喘息,声音含糊,挣扎着维持一线清明意识,她努力地告诉小古希道:“昨天晚上,他们真的回来了。”

老太太的眼睛也被魔种盖住,完完全全化作一个巨大的魔种。巨大的魔种不再发出合唱似的“回来”,而是张大额头上的嘴,嘴里的悬胆小巧玲珑,但上面隐隐有威压出挑的幽蓝电光闪烁。

魔种之嘴在凄厉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

“不对!”真古希道在旁边大叫,“程奶奶没说过这句话。”他才是这段记忆的主人。这段隶属于十年前的记忆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噩梦之一,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古希道轻易就分辨出了被篡改的细节。

虢首封倏地望向他,表情十分严肃:“你说什么?没说过?”

神秘客在识海里发出一阵轻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再想想,”虢首封问古希道,“是不是你忘记了?”

古希道额头上沁出一片冷汗。他再看看四周,冷汗冒得越来越多。

“樱花……”

“樱花?”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压根没有带樱花。窗边也没有花瓶。”古希道脸色雪白。

可是易云嫦记得,他们第一次跟着小古希道走进来的时候,窗上已经零零落落地飘着樱花的花瓣,还有好几根已经落秃了的干枝。但是她转念又想到,第一次跟在小古希道身后,小古希道蹦蹦跳跳地走进一二二八病室的时候,确实是两手空空。

古希道再次大叫:“那时候窗边根本没有樱花。”

虢首封与易云嫦对视一眼。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刺激着腺上腺,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拉着易云嫦半藏到身后。但他还是说:“这不可能,古希道。记忆做成的幻境不可能改变细节。幻术异能者没有这个能耐。”说到这儿,他僵住:幻术异能者是没有这个能耐,可是其他方法做成的幻境呢?

神秘客嘻嘻笑道:“小首封不笨嘛。”

易云嫦果断在他后背写道:“这不是异能,这是法阵。”

虢首封没有吭声。

易云嫦点着他后背的指尖隐隐触到一点湿意。他在冒汗?易云嫦微讶地抬眼,看见他如临大敌般紧绷的下颌。

古希道冷汗涔涔地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冬季,哪儿来的樱花?”

樱花是在四月初春,大地回暖的时候才会开花的。

“花语:穷极吾生,望汝归来。”虢首封突然开口,眼睛死死盯着前面行为越来越诡异的老太太。

“没想到樱花在这个幻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

“花语在灵界各地传颂的时候,总会因为各地的习俗不同而稍有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樱花花语改变的总是前半句。一说是生命,望汝归来,还有一说是穷尽一生,望汝归来。望汝归来四个字从来没变过。”虢首封目光亮得灼人,他十分肯定:

“所以谜底是……望归!”

魔种之种爆出变了调的厉啸声,空气中冷戾无比的气息加速流动。从四面八方探出无数把小钓子,勾住易云嫦猛力一拽。易云嫦痛得四分五裂,她双膝一软,靠着虢首封软软滑下去。

虢首封眼疾手快地扶稳她。

古希道先是愣怔几秒,随即兴奋地喊:“是望归?”

然而幻境还是没有破。

“不是啊,夜三哥。”

虢首封锁死眉头。

老太太突然尖叫起来:“我都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啊?为什么还不回来?”

魔种之嘴早已含了一嘴的雷光,现在里面轰然爆裂,迸出刺眼强光。易云嫦闭上眼,听见拖长了声调,阴戾至极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不……归……不……归……怨……不归……”

房门在此刻被人撞开,一群穿着太空服的人冲进来,人人都荷枪实弹,穿过三个真人,气势汹汹地扑向病床。

老太太已经朝小古希道张开了嘴,从嘴角流出涎液,眼看就要一口咬在小古希道的脖子上。一个“太空人”朝她举起了枪……

“呯!”

子弹穿过她的额头,穿过魔种之嘴,贯穿了里面杏仁大小的黑光悬胆,最后还打碎了窗台上满簇满簇鲜花的花枝花瓶。

血和水,狼藉一地。

真正的古希道猛地撇过头,闭上睛。

程老太太向后倒仰。

小孩尖叫,被人拦腰抱起,迅疾地冲出病房。

“程奶奶……奶奶……”

易云嫦在一片混乱中,含着满眶的眼泪,在虢首封后背上写下三个字。

虢首封怔了怔,念出:“怨不归?”

尾音刚落,整个幻境中发出叮咛一声脆响,象镜子一样,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