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狗小友,”广覆的声音又贴在易云嫦的耳边轻轻呵气,“你的亲人们一个比一个奇怪哪。”
不用他说,易云嫦也知道自己的亲戚都是奇葩。她忽然意识到广覆说的“亲人们”里也包括外祖母,这一点让她感到不快。
“外祖母并不奇怪。”她说。
得到的回应是噗嗤一笑。
那声音贴在耳边,气流钻进耳心,痒得令人发指。
易云嫦偏偏头,不着痕迹地躲避着。
“前辈,好好说话。”
共用识海有微妙的共感力,至少两个人在识海里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广覆偏要轻言细语,假装贴在她耳边说话,惹得她耳朵一阵一阵地发痒。再加他总爱猝不及防地出声,仿佛突然站来一个隐形人附在耳边似的,把人吓得不清。
广覆声音依然贴在她耳边。“我也不想。可是灵识就好像电话线,牵线越长,破绽越多。你家伴身那么警醒,又怀疑我的存在。先前只是把下巴往你头顶上一搁,就差点揪出了我的存在,我这不是得防范于未然嘛。想来想去只能把电话线缩短了,你就忍忍吧。”他话题一转,“你觉得你的外祖母很好?”
“是的,很好。”
“怎样的好?”
“她对我很好。”易云嫦说的这一点似乎无法辩驳。
广覆确实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又噗嗤噗嗤地笑了。“如果真的对你很好,你又怎么会在她的护翼下被人攻击?”
易云嫦傻眼。她竟然无法反驳。因为她也想起来,田采荷对她连续殴打,推拉撕扯的地方并不是在别处,而是在吞口家。是在她外祖母的房子里。
这个幻境里出现的场景,是吞口本宅。
易云嫦瞳孔猛缩,忽然意识到最根本的一点:这已经不是从古希道的脑子里抽取出来的回忆了,而是从她的识海里抽出来的回忆。
这是她的幻境!她的回忆!曾经模糊得近乎忘却的记忆,此刻却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眼前。易云嫦抬眼平静地注视这一幕时,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忘这一段记忆。明明这一段记忆曾给她带来噬骨蚀心般的痛苦。
在自己长大的地方被人侮辱,在曾经安全的避风港里被风暴席卷全身……还有比这更难忘的回忆吗?为什么她却记忆了?
田采荷开始变得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她一边揪着易萍不放,一边指着躲在吞口氏身后吓坏了的小易狗哭诉道:“你肯定是她吗?那你为何不帮我把她拖出来?”
吞口氏对易萍怒喝:“你到底对她说过什么?”
易萍也在狼狈地挣扎和反击,她快要被分不清青红皂白的田采荷气疯了:“在吞口家把人拖、走?谁给你的……”她差点就爆粗,急急咬住了舌尖深吸口气。
田采荷嗬嗬地笑:“我疯?……等等,易家是不是在打左家的主意?洋太是不是你们故意杀死,方便拉左氏下水?”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可捞?”易萍脱口而出,是典型的易氏思维。
田采荷松开了她,目光涣散地站在原地呐呐:“易氏内讧还不够,现在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呢?晋级?晋阶?取代地主?”
易萍一巴掌甩她脸上。“田采荷,你闹够了吗?早知道你疯得这么离谱,我也不帮你指认人了。”忽然,她闭上嘴,表情怪异地打量田采荷,然后慢慢转向吞口氏:“你,对田采荷下了导致发疯的言咒?”
“胡说八道。”
吞口氏是灵界数一数二的言咒大师,最擅长用语言迷惑人。只要她能说话,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咒。区区搅乱一个心神不宁的女人脑子,对她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吞口氏当然不会承认:“她这番话,我想都想不到,如何下咒?只能怪你们易氏一向手脚不干净,处处留蛛丝马迹。当年祸害我们吞口氏、祸害云嫦,现在又想假托谣言来生事。别说她会这么质疑,连我都怀疑左洋太是不是被你们暗杀的。”
“你、你胡说,血口喷人!”易萍气得跳起来。
蛛丝马迹要事件确凿才能叫蛛丝马迹,否则只能叫捕风捉影。吞口氏妙语连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中勾起了田采荷疑心生暗鬼。
田采荷嗷的大叫一声,手影全开朝易萍扑过去。
易萍狼狈地抱头鼠窜。
田采荷的异能不如易萍的出挑,但抱着一起去死的决心扑上来,竟然把易萍也逼得手忙脚乱,匆匆画出了自己的魂蝶来护身。
易萍的“画魂”已经多年没有长进,异能一直停留在“勾魂成蝶”的阶段。不过十年前只能画出半只蝴蝶的她,现在一口气可以画出十只完整蝴蝶。只见她抽身急退,手指则在身前快速勾划,一横一勾,泛着黯淡蓝光的凤尾蝶从收笔处破空而出,慢悠悠地扇动翅膀,一只衔着一只拦下田采荷。
易萍的魂蝶犹如琉璃,美丽易碎,但是蝶翅上淬着无法言说的东西。这些美丽的魂蝶一碰,就会碎成粉末。粉末有时候是毒粉,有时候又是零星的火药。花样百出,让人防不胜防。就象易萍这个人,明的不行,总要加点阴料来阴人。遇上真正的强攻手,她这点雕虫小技给人塞牙缝都不管用。
田采荷的手带影啪啪啪啪的一路拍过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把迎面飘来的蓝蝴蝶全拍了个稀巴烂,沿途落一地闪闪发光的蓝色鳞粉。
易萍眼皮急跳,见蓝蝶被拍得粉碎,几乎吐血……她不想与田采荷为敌,因此画出来的魂蝶全是没有添加阴料的挡路蝶。
谁知道她对田采荷放了水,田采荷却打蛇随棍上。
看这架势,田采荷怕是要把她几巴掌拍成灵魂出窍才会罢休。
这下玩大了!易萍画蝶的速度赶不上田采荷拍蝶的速度,等人逼到近前,她已经是满脸绝望,带着一种“你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的表情。下一只脱手而出的蝴蝶扇翅间落下的莹莹碎屑里,闪烁着摄魂的幽蓝微芒。
田采荷一巴掌拍下去,蝴蝶碎裂的同时,整个手都冒出了白烟。
田采荷痛得尖啸,捂着被腐蚀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的右手连连倒退三步,痛得腰都直不起来,弓身驼背的。她缓缓抬头,眼睛通红地瞪着易萍。
易萍也知道这事不能善了,抿着嘴站在原地说:“你不能怪我。是你主动攻击我,要致我于死地,我才反击的。”她肠子都悔青了,跟着田采荷一路跑过来,本来是想看吞口氏的笑话。谁知道不知不觉间,居然把自己也折进一场生死斗。现在好了,笑话没看成,还要原来的死对头出面给她当见证人,证明她只是防御出手。
结果她眼珠一转,气得七窍生烟:“田采荷,你中计了!吞口氏就等着你冲我下手,她好脱身。”
疯婆子回头一看,当场吐了一口血:吞口氏那个老滑头果真护着小易狗,正鬼鬼祟祟开溜。
“给我站住,把易吞口留下。”田采荷大喊。忽然她做出一个诡异的动作。并不是她做出来的,更象是被迫……她象是一只被人当胸抓起来的布偶娃娃,被看不见的力道牵引,踮脚站在地上,几乎悬空,身体以胸为最高点,拱成一个可怕的环状,喉咙里发出被挤压的呃呃声。一道黑呼呼的人影从她环形的身体里冲出来。她立刻就恢复原状,呛咳着往后退了一步,而那个黑影则往前迈进两步。
一人一影双双停下脚步后身体挺直,然后一往左一往右的……黑影面朝易萍,田采荷望向吞口氏……田采荷目光森冷地注视着吞口氏,那个黑影则代替她监视着易萍的一举一动。
吞口氏和易萍同时张大嘴,惊得发不出声。
虢首封倒嘶了一口冷气,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地吐出来:“什么狗运气……异能晋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