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腿上枕着昏迷不醒的虢首封,易云嫦已经跳起来了。
“你在说什么!”
古希道都被她吓住了,连忙“嘘——嘘——”
易云嫦闭上嘴。
可怕的呻吟声伴随着物体拖在地上的沙沙声由远及近。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听见声音在巷口徘徊。月光朗朗的从巷缝上头照进来,一线天似地打在他们脚边。他们隔着一线月光,刚好藏在暗影里。过了很久,可怕的声音才消失在远方。
古希道大口大口地喘气,还能笑出来:“你不会放任我象它们一样,在黑夜中四处游荡,无病也呻吟,见到活人就想上前啃一口吧?”
“这笑话不好笑。”
古希道板正脸严肃道:“这是事实。”
易云嫦心烦意乱。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每每看见古希道身上的黑色毒纹,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往上延伸,她就会被拉入一个似真似假的处境里。她希望是梦,偏偏有无数个线索提醒她,即使这是梦,最坏的那一部份也是真实的。
古希道说:“好吧,让你砸扁我的脑袋是件太勉强的事。”他特意看了看她纤细的手腕,“不如这样——如果我睡着了,停止了呼吸,你就带上夜三哥,赶紧离开这儿。走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惊动了另外两个行尸。刚刚刚的声音,你也听见了吧?可见这个幻境里最大的杀器就是行尸了。”
“目前我们知道有两个。也许还有更多。你自己小心。”
“不行,我不能把你丢在这儿。”
古希道笑道:“不把我丢在这儿?我可是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开炸,能炸得你粉身碎骨。你信不信?”他在脖子上摸了一把,才发现上次逃命换衣服的时候,把颈上挂着的铁牌也取下来了。后来连衣服一起都塞到了质子袋里。
进了幻境之后,质子袋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古希道把质子袋摘下来,是一个造型简单的金色指环,内圈还刻着一句话:“我们郑重宣誓,此生记不离古战场。”是联合部队军人第一次入伍时,发下的郑重誓言。他用指腹摩挲着那一圈刻字,每个字都摸了一遍,然后戒指丢给易云嫦。
“拿着。”
易云嫦一碰,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质子袋有质子袋的特殊之处,稍稍有一点异能基因的人碰一碰就知道了。
这东西虽然说是高科技产品,但其实还是混杂有显著的灵界特色——所谓“高科技”,其实也要在异能驱动下才可使用。普通人还是只能认命地背包、扛箱,带着一堆累赘的东西跑来跑去。但凡身上有一点点异能特质,都可以使用质子袋。
这东西就象“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接头暗号一样,烂俗到满大街都知道,但中间有一个基因或序列不对,就对不上接头暗号,用不了质子袋。
“你把质子袋给我干什么?”
“这东西我本来是留给贞姑的。”古希道努努嘴,“等你出去以后,先把里面刻着我爸爸名字的铭牌拿出来,就是一块用银链子串起来的铁项链。其余的东西就随便你处置了。”
“什么?”
“你声音能小点吗?是害怕行尸听不见吗?”古希道给她一个白眼,然后才继续交代,“我交代在这里之后,麻烦你把我爸爸的铭牌号想办法送回古战场基地去。知道古塔吧……哦,对了。我堂哥还在追着你跑呢。你把我爸的铭牌号交给他,让他送回墓地岛埋进我爸的坟墓。顺便交代我哥,在我爸和我大哥旁边,给我立个衣冠冢。”
“古希道!”
古希道:“嘘、嘘!”
易云嫦:“……”
“你真是说不听。我总算知道以前三个人一起逃命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我挨夜三哥的揍了,多半是代你挨的揍。”
易云嫦直接被他带偏,“我以前、根本不说话。”
古希道咧嘴笑了,故意说:“啊,真怀念那一段你是个哑巴的美好时光啊。”
这是嫌弃她话多?易云嫦也忽然理解为什么虢首封总爱揍他了。
古希道:“我的遗愿,记住了吗?”
她赌气说:“没有!”
“唉,那我再说一遍吧。”
“停!别说。”戳心之语,再听一遍,她会气得哭出声。
古希道乐呵呵地追问:“记住了吗?”
易云嫦只得点头。她见古希道虽然精神不济,满头冷汗,却还能咧嘴发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这么开心?”
“呵呵,谁说快死的时候只能哭啊?”古希道桀骜不驯地昂起头,“我偏要笑。”
易云嫦快哭了。
古希道真不知道自己还有今天,还得安慰易狗这种要哭不哭小哭包。他只见过虢首封是怎么哄她的,但那种模式套在他身上是不合适的。他朝天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只能用说的了:
“如果我体检的时候,医生告诉我,身体内有块疑似肿瘤的阴影。管它是恶性的还是良性的,我大概会吓到腿软,然后一路哭回家去。还要裹着被子三天三夜不下床,觉睡不好、饭吃不香,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就会嚎啕大哭。可是,”
“死亡真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反而会觉得轻松。就象是一块大石头吊在头顶上,总在想‘它到底掉不掉啊’,总担心会把脑袋砸痛、砸破、砸扁,记挂在心,什么事都做不好了。但石头掉下来,把我砸死了,也就不用多想了。砸上来的那一刻还会想‘啊,总算完啦’。”
易云嫦噗哧一笑,鼻涕都飞了出来。“哪有这样比喻的。”
“就是这么个比喻。”古希道耸耸肩。月光偏移,清泠泠地映在他脸上,发丝间缀满了银光散沙。他象一尊象牙雕成的人像,坐在对面熠熠生辉。
古希道说:“我不想死了还要在人间游荡,所以你来把我的脑袋砸扁吧。”
易云嫦摇了摇头。
古希道玩笑说:“你都不考虑考虑吗?如果我咬了人怎么办?咬了你、咬了夜三哥怎么办?”他笑完,声音略微沮丧地低下几度:“我不想再杀人了。”
这说法就很奇怪了。易云嫦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杀过人了?”
他才十八岁。十一岁从基地转来夔地,哪怕是沙市最混乱的时候,他都被阴阳道家保护得极好。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养尊处优的少爷,虽然性子骄矜了些,说话行事偶尔伤人的,但那是好心之下办坏事,根本不是什么大恶之徒,又怎么可能杀人呢?
古希道说:“我身上至少有两条人命。”
易云嫦不明白。
“我大哥,”
易云嫦皱眉,小心问他:“你大哥?他不是在古战场一场战役中牺牲了吗?”
第一个幻境就是古希道哥哥的葬礼。易云嫦对那场葬礼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