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古希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行尸咬伤右手之后,又扑来在他同侧颈根处啃了一口。现在,两个伤口都血肉模糊,开始溃烂发肿。从伤口边缘延伸出来的黑色毒纹,藤蔓似的向上伸展,一些根须已经攀沿到太阳穴下面。他自己也感到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视界里的物体模糊成团。比如易狗和夜三,就和土墙粘在一起密不可分。但是他们身上的血管却格外清晰地呈现出来。

不,不是血管。

古希道突然清醒地意识到,那些象蛛网一样覆在他们身上的细丝,只是看起来象血管而已,但管里流动的绝不是鲜血,而是一种纯白的不明液体。也许是气体也说不定。那是什么?

他舔了舔唇,嗅到一股腥甜的香味,勾得喉咙眼发痒。

“易狗,你和夜三哥身上有奇怪的东西。”古希道比划说,“象蛛丝一样细密的网线,全身都是,里面流动着……”他忍住突如其来的馋欲,紧紧抿唇。可是他的表情骗不了人。易云嫦曾经在何济世脸上看见过一样的表情——那是贪念,对新鲜血肉的贪念。

“古希道,你、还好?”

他看上去可不是“还好”,而是很不妙。

古希道也觉察出不妙,连忙闭上眼不再看,心想:我看着她的时候,分明有很多话要说。最该说什么?

烂脸行尸从他脑中划过去。

啊,对了,是这件事。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

“当我把你和夜三哥一起推开的时候,其实我们都可以全身而退。”可是我没退,是因为犹豫。为什么犹豫?古希道脑子里糊成一团浆糊,他努力抓住最后一线清明质问自己。答案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出来。

“何济世在这里,贞姑呢?何济世变异了,贞姑呢?”

他们最后一眼看见贞姑和何济世一起走进黑洞。凭什么何济世现在四处乱爬,贞姑却无影无踪。

古希道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在面对行尸时便多犹豫了一会。就因为一小会的犹豫,他就被咬了。

那一口只是咬在手上,其实还有救——趁毒素蔓延之前,自断伤臂便可以生存。这种自救方式,曾记录在老爸的战争日志里。老爸的战友就曾用这一招争取到短暂的生命时光,奈何他们深入敌后,根本无法回撤。最后战友仍然被行尸撕得粉碎。

“古希道,求你,”闭嘴吧。

“我当时就想,它恐怕是贞姑。”古希道呢喃,“虽然面目全非,可是它扑向我的时候,脸上分明有贞姑的影子。你说,我们一起掉下来,一起进入幻境,她怎么就那么惨?”

古希道“看着”易云嫦:“她不过是和我们分开了一小会,你看看她……”

“古希道,我们还不能确认她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被害。易云嫦声音发堵,最后两个字根本说不出来。

古希道笑了,替她补全说:“是的,她一定遇害了。至少杀她的是行尸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可是她,肯定变成了行尸。就象何济世那样。”

“她变成行尸,就毫不犹豫地攻击我们。难道我会例外吗?一旦我变成了行尸,我就不再是古希道。到那时,你还不动手,你想保全的到底是什么?是我?还是你心里一个已经物是人非的影子?易狗。该放下的时候一定要放下,该以暴制暴的时候一定要动手。”

古希道紧紧盯着她。

“人快饿死的时候,手边只有两个可以吃的果子;一个已经烂了,另一个更烂。你选哪一个?必须选,不然就饿死。是不是选一个相对好一些的?在前面幻境里,夜三哥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以后要是再有这些破烂事,千万别忍。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跪在你面前哭着说再也不敢。

面对欺凌,要适当反击;更何况是面对关系性命的威胁?

古希道心里默默责备她:如果你当初不勉强自己隐忍,又怎么会被人变本加厉的欺负?人心如此可恶,一味退让只会让人更加得寸进尺;再良善的人,面对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都会渐渐丧失初心。人性腐蚀,就是如此简单。

“该反抗的时候一定要反抗。”

我可是把老爸语录都搬出来了啊,夜三哥,你要是听见了,可别怪我没照顾她啊。

易云嫦没有接腔。她当然知道古希道说得对,虢首封曾经的言下之意也不过如此。面对邪恶不做反抗,善良就成了软弱,死亡也会如影随形。有时候,生存就真的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困局。要想破局,就只能——

她不敢想。

就象声音开始恢复,可是她不敢用一样。所以每次张嘴说话,都显得畏畏缩缩,怪腔怪调。声音正在恢复,一些已经遗忘的往事也渐渐解开封印,浮现在脑海中。

她感到害怕。

吞口氏以言咒闻名于天下,声音就是利器。

古希道突然倾身向前,吓了易云嫦一跳。他伸长手,手里握着把薄如蝉翼,象水晶一样的小刀。左右还没有他的巴掌大。这把小刀刀身柔软,当他拇指抵在中段的时候,刀身微微地弯曲。

古希道倒转小刀,自己握着刀身,把刀柄递给易云嫦。

“这是我懂事后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基地上的每一个小孩都会收到一柄长辈赠送的小刀。这种刀起初和木制的玩具差不多。不过从小时候开始,亲手打磨,也许能成为一柄防身用的小利器。”古希道的手指在刀身上轻轻摩挲。小刀变得软豆腐似的,他的手指压在哪里,哪里就微微凹下去一点。“我这把刚刚完成一半,勉强能够伤人。破开脑袋可就有些难度了。”很可能和脑袋一起破了。古希首哧哧发笑,告诉易云嫦如何使用:“得用些巧劲,找到薄弱点一插一搅。你那是什么表情?恶心?易狗,我可是在教你如何救自己的命。”

他倾身向前,把刀递到易云嫦不得不接的地方。易云嫦只得接过。

他没有松手。

粗厚的刀刃意外割开了他的手指,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浆滑出来,掠过晶莹剔透的刀身。

易云嫦慢慢抬头,只见他缓缓张嘴,最后一口气半温半凉地呼在脸上,然后——

喀嘣!

血溅了她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