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再过两三年,回龙村就会出现专门用来囚人的牢狱。
易云嫦记得,是一个象废弃矿坑似的存在。通道蜒蜒如蛇腹,每隔十米有一把沾油松木熊熊燃烧的火把,火光只能照亮自己身边的寸许之地。隧道顶上结露,水珠不断滴落,时不时正中火心,激起一串噼噼啪啪的火舌摇舞。到处都是群魔乱舞似的影子,视线会困顿地施展不开。
然而最让人感觉窒息和压抑的,是牢门合拢前,那一室反射着火光,晶亮而沉默的眼睛。
——救救我们!
易云嫦和虢首封被关押在一间颇具地牢雏形的屋子里。四面高墙,在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一个小小的长方形通风口。月光从通风口散洒进来,在身旁形成一滩模模糊糊的方条光框。
易云嫦把虢首封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靠近。何正济的锄头被她抡成圆月弯刀,逼退一波又一波企图上来抢人或是抢锄头的回龙教教徒。
龙鑫从小门里钻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认出易云嫦手里的锄头,眼皮微跳。
“去,”他指挥牢里几个教徒说,“给我弄把椅子进来,再给小哑巴弄个可以写写画画的东西,我要和她聊聊。”
很快,龙鑫要的东西送了过来。
一块大尺寸的平板——回龙村这个穷得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晚上不用电、用水靠打井下河的地方,竟然也能找出这么高科技的产品,并且还是丢给一个在押囚犯使用,可见他们并不是真穷,而是装穷。目的是为了蒙混公家的眼线。
历史上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先聚众,然后揭竿、角逐、分利、更新罔替……凡人用冷兵器书写的血腥历史,在灵界这样异能神通横行的地方照样不会免俗,甚至会显得更夸张、更血腥。
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的影子。
无论初始多么正气,一旦沾了欲望的气息,就会变成腐朽发臭的贪婪味。
并且自己一人获得满足还不够,还想要把这份满足感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给子孙后代。于是香火承继的问题,远远高过了其他的事情。
龙鑫虽然是醒族,对利益的贪欲、对筹谋天下大利的决心都远胜其他凡人或是异能人,但在后嗣继承人的问题上,他也不比凡夫俗子超然。最起码,他在珊婶身上就明显表现出了爱屋及乌的态度。
教徒们不但张罗来一把舒适度极高的罗汉椅,还给龙鑫布置了一张小杌子。杌子上摆了一套小茶炉,和一柄长杠的旱烟枪。
人人都梦想成为人上人的原因,是因为总有那么几个谄媚的下位者擅长揣摩心意,把地位高于自己的人捧得象神似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其提供衬心衬意的舒适生活。于是上位者就象米蠹般活得脑满肥肠。
教徒们鱼贯而出,把密谈的空产是留给了龙鑫和易云嫦。
龙鑫抱着双臂,大刀阔斧地坐在罗汉椅上。
小茶壶在酒精炉上嘟噜嘟噜地吐水泡。
易云嫦坐在地上,锄头横摆膝头。她尽可能把背挺直,身后是横卧在地的虢首封。
地牢里每面墙上都安插了一根烧得正旺的火把。这些火把起到的作用不大,既不照明也不驱寒,还把偌大的一个密室烘出了十大阎罗殿的效果。
龙鑫盯着易云嫦说:“你违规了。”
违规?易云嫦觉得很好笑。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不是让你温暖你身后那个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和他共同创造美好温馨的回忆。我是让你认清现实,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好之后和他一拍两散,安安心心在这里落地扎根,别再想着以前的日子。知道吗?我是叫你和过去说再见!”龙鑫揉了揉眉心,视线落在了易云嫦身后。
龙鑫目光讥诮。
“他长得可真俊俏。”
难怪何月玲那个蠢丫头疯魔了似的,非要抓着一个活死人不放手,连自己的亲娘都恶狠狠地算计了一把。
白白让他捡了一个大便宜。龙鑫微笑。
易云嫦从刚才的泥木雕塑状态里回过神,她动了动,挡下龙鑫打量虢首封的视线。
龙鑫的视线转移到被她单手压在膝上的铁锄头上,目光瞬间暗沉。他说:“我给你一年的缓冲期,让你调整自己的心态。结果呢?你看你是如何回报我给你的善意?”
易云嫦差点就被他厚颜无耻的程度给气乐了。
龙鑫情不自禁地咕哝了一声:“一个、两个,都浪费了我一番好意。”
难道以前还有人拒绝了他的提议吗?
易云嫦猛地想起在小树林里偷听到的谈话。她想起珊婶执意要做何家妇的原因。她抛开杂念,在平板上写下:“我从未想过要和首封分开。”一副谁劝都不听的架势。
“也从未想过要选择别人。”
“你的那一番好意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无福消受。要么,你去劝劝何月玲如何?不要老是把目光粘在有妇之夫的身上,自己认认真真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对象如何?”
“……首先,是认清自己是谁。”
龙鑫呵呵发笑。他倾身向前,仔细盯着易云嫦的平板。易云嫦写完一句,展示一句,他就慢吞吞地跟着念出来一句。念完之后,他心血来潮还会作些点评。要么是点头,要么是呵呵。
最后他换了一个坐姿,神态懒散地靠坐在椅背上。
龙鑫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长杠烟枪,美滋滋地抽了两口,表情惬意地吐出两口烟雾。一张布满菊纹的老脸在白而泛蓝的烟雾里半隐半现。
“你说得不错,蠢丫头何月玲确实不够认识自己。”
“可是你呢?”龙鑫还是拿着“一年”这个期限来说事。“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讨价还价?你说何月玲不够清楚地认识自己,难道你就认得清自己吗?听好了——”
“从你进了这个村,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刻开始,你和他,”龙鑫指了指她身后的虢首封,“就已经不是自由人了。你们是鱼肉,我是刀爼。我要你们分开,你们就必得分开。我要把他塞给谁,他就必须在谁手里。如果何月玲今天反悔了,不要他了,你以为他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不可能的。”
龙鑫目含同情:“他更大的可能是被我们丢进万尸坑。因为回龙村不需要一个没有劳动力的男人……”龙鑫振振有辞地说到最后,来不及收尾,便愣住了。
易云嫦看着他,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不是绝望、悲伤、愤怒,而是意义十分明确的嘲笑。
龙鑫皱眉,心头浮起怪异的感觉。
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在小白兔似的女孩子脸上出现一个讥笑的表情,怎么看都怎么怪异。
龙鑫放下烟枪,沉声问:“你不怕?”谁给她的勇气让她无所畏惧?
易云嫦默默地举起平板。
龙鑫倾身,眯起眼睛一字一顿读出来:
“谁敢碰他,我就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