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嫦转移话题：“幻境怎么办？”
虢首封打断她：“幻境简单——我和你聊聊言咒。”
易云嫦肉眼可见地瑟缩。
虢首封忍着气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言咒？”
易云嫦准备在他手心里写字。
“说话。”虢首封冷笑，他脾气不好，一生气连话都刻薄了三分。“随便说几句话不会变成言咒。况且咬字不准，能不能做言咒还不能确定呢。”
易云嫦垂下头默了默，低声回答：“封印那年，知道的。”
虢首封皱眉。“封印？你知道自己被封印？”他一直以为这件事对易云嫦而言是个秘密。
易云嫦：“大总管封印的时候，没瞒我。”
大总管？虢首封从记忆里挖出一个身姿笔挺，满头白发的燕尾服老人。他微微有些诧异：“他？”下咒的人居然不是吞口氏的家长？
“之前忘了。是因为大总管把记忆也封在一起。”易云嫦说，“只有解咒，才会想起封印原因。”
虢首封回神：“为什么？”
易云嫦面无表情：“年纪小，承受不住，精神会崩溃。”
屋里一片安静。
虢首封望着她没有表情的脸，骤然心疼。“是因为你父母？”
易云嫦避开回答，说：“幻境里的那些谣言，其实是真的。”
虢首封声音立刻大起来：“什么真的？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会是被吞口氏下了言咒？”下了降头才对。居然把父母的意外身亡当成自己的原罪揽在自己身上，她当时多大？满月一百天？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
虢首封恨铁不成钢。
广覆说得对，小奶狗的性子太绵软了。
可他舍不得逼易云嫦改头换面，做一个冷心硬肠的人。大不了以后多替她承担一些好了。虢首封刚一转念，便有些泄气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易云嫦沉浸在回忆中：“大总管及时赶到车祸现场，将我从妈妈怀里接出来。他最清楚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对我隐瞒——确实是因为我提早觉醒了言咒，才导致了那场车祸。”
虢首封暗暗攥拳。“不是你。”
易云嫦以为虢首封否认是出于安慰，她笑了笑，心情有些低落，心想与其让他继续无理由地偏袒，无视事实，不如让她自己撕开血淋淋的表象，让他看清过去的真相。虽然是无心，但不代表她没有过错。
“左家鉴定意外事故现场时，就已经发现了异能波动过的迹象。但没有怀疑到我身上，是因为我年纪太小。外祖母也刻意隐瞒，一直压着不让人给我做异能显征测试。所以意外没有继续闹大。”易云嫦吐词越来越清晰。“可是我六岁那一年，易家终于起了疑心。他们绕过外祖母，想对我做异能显征测试。”
虢首封定定地盯着她。
他记起来了，易云嫦的前半生经历了数道转折。父母的意外是一道转折，六岁生日又是另外一道重大转折。他听见自己声音嘶哑地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易云嫦稍显沉默。记忆回到六岁那一年，整个脑子里都充塞着混乱的风暴。踢翻的桌椅，粘糊的蛋糕，吐出来的血，和孩子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她闭了闭眼，让思绪回到一切混乱的源头——一只朝她伸来的，老人的手。
“做了异能显征测试。”易云嫦说，“但那次显征测试非常具有针对性，专为测量言咒异能而来。”
那只老人的手慢慢地揉过她的额发，揉了三次。当手收回去的时候，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疲惫、伤心的说：“你来动手。”于是易云嫦看见了捧着生日蛋糕款款而来的——
易云嫦打断了回忆，心痛难当。她嘴唇皮子颤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她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到易家为我定制的生日蛋糕——还被人抢了一大半。”
虢首封知道。他第一次听闻易云嫦被毒哑的事情后，回去搜索了当年相关的新闻报道。
当时吃蛋糕的两个小孩，一死一伤。
然后吞口氏和易氏疯了似的对骂，浪费各种媒体资源，在公众面前发泄自己的怨怒。谁都不肯承认自己做过什么，又指责对方阴谋下手，整整半年中整个沙市上空都密布着阴郁的疑云。即使时蚀淡化了当年的血腥味，隐患也只是浅浅的蜇伏下来，后来随便一点风吹草动，便令凶兽觉醒，掀起滔天骇浪。
虢首封甚至觉得后来颠覆整个夔地统治阶层的谣言风波，其实也只是易云嫦小六岁那一年血腥风雨的后续。
“……大总管收拾善后的说，必须将我的异能完全封印起来。这是为我好，也是为吞口家好——一旦被爷爷……被易家拿到我只有母系异能的证据，那么后果不仅仅是杀掉我，还可能会使吞口家灭族。连同这一段回忆也必须封印。但普通的咒印达不到瞒天过海的效果，所以他只能激化最古老的血封大咒……”
虢首封打断她：“激化？”下咒就下咒，哪怕血封大咒是用自己的血把小孩儿易云嫦浇成个血孩儿，那也只是下咒封印罢了。为什么到了大总管嘴里就变成了“激化”？好像那个血封大咒从来就在她身体里似的。虢首封问她：“你确定没有记错，是激化而不是新加？”
易云嫦顿了顿，心中也奇怪的念道：是啊，怎么会是“激化”呢？这点困惑一闪而逝，她红着眼睛耸耸肩，说：“反正，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虢首封的怒火烧得五脏六腑都钝钝的疼。他气得说不出话。
易云嫦在吞口家寄居了二十年，怎么可能对吞口氏没有感情？
如果虢首封现在一举推翻她从前的认知，她能接受吗？肯定不能。
虢首封做了一个深呼吸，冷静下来。“广覆和我做了一个交易。”
“他用很多东西来交换我脑子里的一段回忆，其中包括一些他觉得有问题的记忆片段。”
易云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虢首封顿了顿，破釜沉舟般武器：“那些记忆片段是你的，云嫦。他挖出了你已经遗忘的过去——就是你父母临死前的片段。”
易云嫦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事情和你记得的其实有出入。”很大的出入。
易云嫦猛然用力握住虢首封的手。“别听广覆的话。广覆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他很可能是一个天魔！”
魔族率性而为。为了自己痛快，谎话可以张嘴即来。天魔更恶劣。
虢首封抿了抿嘴，说：“我知道。”他和广覆打过交道，广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会不知道？
“他并不是说给我听。云嫦，他让我看。就象前面我们经历的幻境，他让我自己去体会。而我得出来的结论就是——”
虢首封反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退缩。
“你父母确实是被谋杀。但和你无关。”
“是易家和吞口家共谋，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