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世是谁?”
何正济定定打量虢首封好一会,仿佛在确认后者有没有开玩笑。他一边捡拾地上的碎木,一边说:“回龙村里是有几户姓何的人家,但没有一个叫何济世的人。”济世这个名字托付的意义太大,一般人根本承受不起。
虢首封用灵眼窥得他身后依附的虚影。
虚影轻飘飘地附在何正济背上,象是包拢他似的。一根黑色细丝从背上的阴影里衍生出来,飘到院外丛林里。
虢首封目光追着那条黑影烟丝,望不到细丝尽头。他心中一凛,不好再强行外探灵识。对方到底水多深,他心里没底。
镜像迭生阵是魔族最爱的常规法阵。该法阵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遵循“欲壑难填”法则,有无限分裂镜像的可能。法阵存续的时间越久,分裂的镜像叠层越多。运转该法阵最大的动力,是抽取魂力;分裂镜像叠层的动力,则是贪欲。
广覆无庸置疑是整个法阵的核心阵灵。据他自己所言,老怪物存在的时间已超万年,展现在虢首封和易云嫦面前的,不过是法阵三千小世界里的一个镜像。虢首封能冒险将他封印在自己灵府内,并不是虢首封能耐特别大,不过是因为广覆不想造成一死一伤的局面而束手就擒。换句话说,广覆当他是孩子呢,并没有和孩子较真。虢首封如果就势击杀广覆,也只是损伤三千幻境世界里分裂出来的一根小汗毛罢了。
——还有另一个办法。
——击杀小幻境的本体。
——显然你也知道这个小幻境是抽取某人记忆而筑成。只要摧毁记忆本体,或是强迫记忆本体中止回忆,幻境也能破开。
至于某人是谁,不言而喻。
——换句话说,他就是这个分裂出来的小幻阵的阵灵。
摧毁阵灵,法阵自破——这是千古不变的破阵之术。
——你可别指望他会乖乖呆在原地不动,等你上门来摧毁哟。这个幻境相当于他的域,在自己的域里,域主堪称全能。
——友情提示,这家伙可滑溜了。真真假假的分身一套接一套,端看你能不能戳中他的死穴。
武功大成者,可以移动自己的死穴。
虢首封不再看那根黑丝,头痛的想,这线的哪一端才是何济世的死穴?眼前那一片笼在何正济头上的黑影,就是所谓的主体吗?还是主体在线另一端,眼前的黑影不过是遥控操作的结果?
就目前情形来看,遥控操作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虢首封打量着“憨厚老实”认真劈柴的何正济,问:“你的原生家庭就这副光景?”
何正济顿了顿,拢正劈好的柴堆后又回到单调重复的劈柴工作中。全程一言不发。
虢首封看他半晌,又说:“你和你阿爸不太像。”
嗵!
一截圆木四分五裂。
“何月玲也算亲姐?性格糟透了,不但是你阿爸的翻版,还是变本加厉版。你到底是怎么忍下她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这个人是真的吗?你年轻时就这样任人骑在你头上欺负?”结合他黑化后的模样,简直是匪夷所思。
嗵!又碎了一截圆木。
“你到底是怎么变成何济世的?”虢首封猜他改过名。原名何正济,后来就变成了何济世。但谁给了他这个名字?还是他自己大彻大悟,直接用了“济世”这个名字。转念一想,济世、济世……这个名字大有文章。
何正济劈裂一块圆木,摩挲着斧头柄好声好气地说:“我不是何济世。”
虢首封:“这地方象个盅砵。盖上盖任五毒在里面互相撕咬,最后活下来的就是盅王。”难怪他后来变成了一条专咬人的走狗。
何正济一口气劈裂了七、八块木头。
虢首封盯着他,突然说:“醒族应劫而生,劫未至则沉眠,劫临则醒。”
已经抡起斧头的何正济动作一滞,然后劈碎了眼前摆得方方正正的圆木。
“古战场又称为醒族埋骨之地——千年来,无数醒族觉醒后立刻义无反顾奔赴古战场,几乎全死在古战场上。何济世,为什么你和龙鑫留在这里?除了你们,还有一些零散的醒族也在这,你们感受不到天道呼唤?”
何正济终于看向他。
虢首封很高兴醒族的话题终于触动了他,于是试探追问:“是因为回龙谷?这儿地理位置特殊?”
何正济不答。
醒族是灵界最特殊的存在。他们是天道的宠儿——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自古以来,还没见过逃避自己责任的醒族。醒族一觉醒,就会对充斥着行尸、怨灵和死亡裂缝的古战场翘首以望。
太平盛世的基础,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灵界最著名的七月十一,便是千年前无数醒族手挽手第一次挡在尸变狂潮前面的日子,是此生不复的壮士断腕日,也是灵界第一次从绵延不绝的绝望深渊中求来一线生机的开启之日。现代灵界人无一不感激当年今天,醒族曾做出过的牺牲。一千年来,新觉醒的醒族又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一再刷新灵界人对醒族的尊崇敬仰巅峰值。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龙鑫、何济世这样的异类醒族?
这是盛世将败的征兆?
虢首封:“你窝在这里日复一日,难道从未感应到自己身负的醒族使命?”
劈柴的斧头扑空,贴着圆木稳当当地镶进旁边的老木桩里。
何正济气喘吁吁地盯着老树桩和斧头,问:“使命?那是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虢首封:“你不是醒族?”
何正济空洞地凝视着斧头,然后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抹了面上的汗,淡然说:“我只认识一个醒族,那就是龙长老。他可从来没提到过什么醒族使命。他不过是一个领域感很强的异能老人罢了。回龙谷就是他的领域,任何胆敢破坏他领域的人,都得不到好果子吃。你知道被圈禁在禁区里的精神病吗?”
何正济看向虢首封,警告说:
“你最好别再说他的坏话,也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到什么醒族使命。他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现在有他庇护,你们才有安生日子。如果惹他不高兴,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们可能会生不如死。”说完,他抡起斧头把圆木劈成两半,再嗵嗵两下,把两半劈成四瓣支棱块儿。
虢首封只觉得好笑:“入戏太深了吧你?由他庇护?这地方什么来头,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清楚?这是你的地盘才对。你连在自己的地盘里都不敢忤逆龙鑫?难道他当真把你炼成了盅?”
何正济一言不发,嗵嗵嗵地劈木柴。依附在他身上的虚影则悄悄立起来,无声无息地盯住虢首封。
久违了,何济世。
虢首封对上那双本不该存在的眼睛,只恨不能踢出踏空刃,把虚影当场斩成两半。
对视中,啪的一响,夹在中间的何正济头猛然一偏。他脸上浮现出五道鲜红指印,手上一抖,刚举过头顶的斧头差点劈在自己天灵盖上。虚影也被这一巴掌扇飞出去半米,又粘性极强地“飞”回来,继续附在何正济后背上。
何正济连忙放下斧头,捂着通红的半边脸看向虢首封。
虢首封和他隔了十四、五步的距离,坐在轮椅上高举双手:“不是我。”
何正济:“……你早上在易云嫦手心里画的什么鬼玩意儿!你教她作弊?!”
作弊?多新鲜的名词。虢首封挑眉:“作弊?”
“你在她手里留了什么东西?”何正济大声咆哮道。
毒针符。小奶狗手心里十枚毒针主要用来防范何月玲,而现在,效果意外展现在何正济身上。
“你和何月玲是互为半身的关系吗?”虢首封调笑道。
“不是!”光是个念头都让何正济受不了,大声否认。他朝虢首封大步走来。
“谁允许、你们、作弊的?!”
回应何正济的,又是一声巴掌脆响。这一次直接把人拍飞,连带他身上粘附性极强的虚影也被拍出来,哧溜一下,钻进墙角地缝里不见了。
虢首封一怔,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场面。
何正济一身煞气褪散,对自己的站位感到不可思议:“我怎么……在这?”他茫然地望向虢首封。
虢首封大感不妙。
何正济身后紧闭的堂屋大门忽然打开,珊婶神色不明地跨出门槛。她直勾勾地看向虢首封,一双秋水剪影般的美瞳此时变成暗渊,周身笼着一层黑纱般的烟雾。
“阿娘,你出来干什么?”
珊婶看也不看小儿子,而是站在堂屋门口冲虢首封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陌生的狡狯笑容——你猜对了;可是猜对了又有什么用?
虢首封心口一沉。
这正是他预料的最糟情况——想要摧毁小幻境阵灵,首先得压制它,偏偏它的机动性大得可怕——不需要肢体接触、眼神对视、或言语暗示,小幻境阵灵分身就能在幻境里自由穿梭。能看见它,却摸不到它的边角。游戏任务以地狱级的难度展开。
也难怪“珊婶”笑得那么得意了。
它也清楚这一点。
院门口传来喧哗声。
虢首封偏头,瞥见乌泱泱一帮人朝院子里涌来,中间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和……哀嚎?
领头一个扎圆髻的俏脸小媳妇,本来唇红齿白的小脸现在飒白飒白,进院望见珊婶,眼睛先亮起。
“何家婶子快来。你妹妹和女儿被打了——现在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满地打滚。”
何正济脱口而出:“谁打的?”
“迷途者。”小媳妇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虢首封,小脸微红地强调:“女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