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突来的希望

距离媚三娘独闯昆仑,蓬莱之狼子用心大白于天下,转眼已?过去了三年。

三年来,内陆各派在昆仑-仙灵联盟的统帅之下,从原来的“对怪作战”转为“对人作战”,哀兵之怒,愤而燎原。

鲸吞蚕食的吃下云家外围大片国土,所过之处,不待攻坚开始,便先有大量修士投诚易帜。细问之下,方才?得知?:

自昆仑把蓬莱活捉内陆修士的恶行公布天下,这?些原本依附云家的修真派系,也?纷纷梳理自家的战损。方才?惊觉,历次战役中所谓“折损”的弟子们,其真正去向竟是?十分微妙难以查证的。

信任的崩塌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后便如?春日融冰,条条裂痕,交错成片。最终只需要?轻微的一点受力不均,便会成片的炸裂,露出?冰雪覆盖下的澹澹清流……

天羽皇朝,帝都。

昔日里宫禁森森的朱红高墙内侧,遮天蔽日的飘扬着?各色战旗,百万修真大军齐聚,端的是?人山人海,刀剑成林。

从宫门到升天殿,大军的最外围,是?近百个颜色不一、泾渭分明的修士方阵。这?群人有老有少,修为高低不齐,手上兵器法宝也?是?包罗万象,法修、剑修、阵修混作一处,纪律也?不是?十分严明。

乍一看?去,倒好像是?百多个不同门派,被全家拉上了战场。

宫门左近,其中最大的一块土黄色方阵末尾。

一个白发束顶的清矍老者,正与一个黑髭覆面的中年人低声交谈。

老者闭着?双眸,两手稳稳的抄在身?前:“三年了,当初的猜测还是?没有找到实证。此战过后,抗怪联盟那边要?还是?推脱,我?们混元派就退出?。”

中年人一怔:“昆仑……还好说点,仙灵宫那边能饶了咱们?”

老者笑?一下,轻声道:“你以为到时候,昆仑、仙灵还有空顾着?咱们?看?着?吧,到时候退出?的绝不止咱们一派。”

中年人捻了捻短黑的胡须:“我?们这?些天羽境内的门派,加起来无故失踪了四五万弟子,还不算实证?”

老者摇头,讳莫如?深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升天殿以内,天羽皇宫内廷。

修真大军的内圈,是?数百个更小?的方阵。

这?一圈的修士,基本都是?青春面貌的当打之年,修为以金丹为主,各方阵皆有炼神、元婴坐镇。相比外围那些男女老幼齐上阵的逃难场景,这?些人才?像是?修真门派中真正的战士、精锐。

九曲回廊的最角落,藤蔓妖娆,浓荫遮住了白刺刺的天光。

十几个元婴高手聚在一处,各自穿着?款目殊异的制式道袍,正亲切而友好的把臂言欢。

“咱们都是?抗怪联盟的元老、中坚,自南海开战之始,那立场一直都是?坚定?的。各家各派在战争中的投入和损失都不小?,但战胜之后的声望、好处,只怕跟咱们关系都不大……”

“正是?这?么说。”

“要?按我?的想法,那些投降过的门派,需要?将功折罪,昆仑仙灵要?给自己捞足政治资本。但对咱们这?些不显山露水的小?门小?派来说,南海危机既解,就很没有必要?冲锋在最前了,诸位的意思呢?”

“保存实力为主。”

“正是?,正是?,小?门小?户禁不起消耗。”

……

越过内廷的回廊,是?天羽帝国皇宫的禁地——祈天坛。

比之外围雕梁画栋的精致,这?处禁地辅一踏入,便有一种粗犷古朴的恢宏扑面而至。

据说整个天羽帝国皇宫,唯有这?一处禁地“祈天坛”,是?当年一统大陆的天羽皇朝遗迹。逃过了那场燃烧了七日七夜的大火,用所余不多的残垣断壁,向今人诉说着?十万年前的盛世辉煌。

剑道六魁的年轻剑修们,毫无敬畏的踩踏在中央的盘龙御道上,手中饱饮鲜血的剑戟拖在沉凝古老的石板上,犁出?一道道浅白痕迹。

“战,还是?不战,说句话吧?剑修,是?不怕死的。”

以斩命剑派为首的剑修四派,无声的聚集在一起,正向昆仑发难。

靳无畏站在人群的最前列,手持长剑,剑锋向前:

“昆仑要?是?怯了,我?们去打。你们要?坐稳正道魁首的位子,禁不起太大损失,这?我?们理解。但是?打了三年丈,流了三年血,好容易打败了云家却不全歼,这?我?们不能干。”

苏不笑?拱着?手站在对面赔笑?:

“前辈,作战也?要?讲个兵法,云家秘境自有妙用,撤退是?明显的诱敌深入……”

靳无畏眯了眯眼,长剑在手中抖了个剑花:

“经世门的小?崽子,你能弃暗投明这?很好。但如?何打仗还轮不到一个缩头乌龟门派出?来的弟子教我?,你回去,叫昆仑的剑修出?来说话。”

苏不笑?尴尬的抱着?拳。

一身?略显肥大的昆仑战部正式法袍,松垮垮套在身?上。瘦小?小?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剑修们对面,显着?有点巴巴的可?怜。

“前辈您别为难我?,谁家打仗也?没有主帅把打算挨个儿?讲给每一个兵士听的……”

相隔不远,一众白衣翩然的仙灵宫弟子,沉默着?,袖手旁观。

女诸葛方沉鱼忙着?招呼白允浪上天杀毕方,收复仙灵故岛去了,留下来的话事人对昆仑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嘴角浮现出?一丝隐约的讥诮。

而更远一些的角落里,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未带门人的当世大能。

这?些人或者是?散修,或者是?所在门派并不长于征战,而又有心出?力,于是?便只身?投入了抗怪联盟的最前线。

霓霞派掌门人秋若善拢着?披风,站在背风的墙角,忧心忡忡的看?着?苏不笑?独自应付四派剑修的责问。

邢铭始终没有现身?。

决战还没开打,联盟人心就已?经散了。秋若善三年没下火线,却从头到尾都没跟蓬莱修士打过一个照面。

虽然邢铭说要?破南海之局,需要?先斩蓬莱的智囊,彻底阐述天羽云家。可?这?云家要?真有那么重要?,为何蓬莱……

不怪那四派剑修后炸庙,实在是?连秋若善自己,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

“邢铭是?不是?……六年前的南海大败,输怕了?”

祈天坛的最高层,一片稠白的浓雾之中。

邢铭站在一面城门样巨大的镜子前,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龟裂。裂隙之中倒灌出?猛烈的罡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那是?直通虚境的空间裂缝才?会吹出?来的罡风。

邢铭闭着?眼,右手食中上?指指骈指成剑,黑白两色气旋在指尖闪烁,面对着?蛛网密布的空间裂缝,在其中一个节点上精准的一点。

哗——

大片坍塌的空间,碎片飘飞,几乎让人以为听见了声响。

邢铭并起两指从中拈住了一块,那碎片微妙的闪着?不知?所谓的七色光彩,淡淡光晕仿佛捉住了一抹正在融化的阳光。

可?惜,这?片“融化的阳光”却并不能孕育生机,反而带了什么摧枯拉朽般的破坏之力。须臾一瞬,邢铭的两根指头就已?血肉横飞,白骨可?见。

邢铭却像毫无所觉似的,在一片纷飞的炫光中微启双目。

“只要?很小?的一点力量,龟裂的冰面,就会彻底的崩塌。”

一个头戴斗笠的小?个子男人,蹲在炫光飞溅的镜子旁。斗笠下的黑纱里,伸出?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掌,摸索着?镜框上年久风化的篆字。

“前提是?,你没有站在一面同样龟裂的冰层上。”男人的身?材很精悍,不像一般的小?个子那样看?起来弱不禁风,所以蹲着?转身?的动作显得很潇洒利落,“话说外面都闹翻天了,苏不笑?那小?鬼治不住,你真不出?面?”

“不去。”邢首座果断摇头:“接下来一战关乎全局,若我?们输,则抗怪联盟土崩瓦解,若云家输,则再无翻身?之日,所以决不能在敌人的秘境里开战。而我?们也?还没找到那破冰的一点。”

邢铭等指尖的碎片消融殆尽后,才?把两根白骨指节含进口里一吮。

低头问:“如?何?”

小?个子男人整了整斗笠,从那巨大镜子前站起来:“鬼斧神工。”

“完全就像个天然的东西,根本想不出?云家当年是?如?何造出?来。如?果经世门的人肯来,或者诡谷没有封起来,或许还能看?出?点儿?名堂。”

炼器不似剑修,这?么个拼学问的行当里,民间纵有创造力惊人的天才?,眼界也?绝不可?能够使。很多生僻的器件,不在几十代苦心经营的名门大派里,你一辈子都见不着?。

所以当经世门打死不肯参战,诡谷被打瘪瘪了封在护山大阵里生死不明的时候,泱泱内陆的竟找不出?几个靠谱儿?的鉴定?专家了。

继承中古道统,一生要?练百八十柄灵剑的断天门剑修,都被拉来了壮丁。

但是?,指望经世门和诡谷……

“那你还不如?等夜黑风高的时候对着?月亮拜一拜,祈祷仙灵宫的白老怪在外海浪够了,终于想起他还有一个门派,回来溜达一下,顺便就地再来一把火。”

邢首座从口中抽出?手指,在小?个子的肩膀上蹭了蹭,对着?镜框努努下巴:“上面写的什么?”

小?个子男人摇头:“白散仙要?是?能撬开这?秘境,几万年前就撬了,还能留它到现在?”

抬起手臂,指着?框最高处的一块小?匾,“这?镜子名叫‘溯世书’,铭文?我?并不全能看?懂,但大意应该是?:它的背后链接着?无尽虚空,它的里面装着?这?个世界的倒影,但你打不坏它。”

邢铭微妙的扬眉:“已?经打破了。”

“嘿,你可?以打碎它,但你没办法永远的打破它。你也?看?见了,这?些被你掰下来的空间碎片,正在渐渐复原,而且你也?进不去。“男人把手伸进那飞溅的炫光里,飘飞的碎片割破手指,沁出?道道红痕,感慨般道:

“天羽皇朝……啧啧,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家天下。”

邢铭目光沿着?那金碧辉煌的镜框逡巡了许久,方道:“这?镜子里面,真的装了一个镜像世界?也?有一个天羽皇宫,也?有一个昆仑山?”

“额,云家秘境你没进过?”

“我?刚入道那会儿?,都说我?是?不容天地的邪物,没有哪家的秘境肯让我?进。这?些秘境都是?金丹以下弟子的修炼场……”

小?个子男人点点头,当年三百六十道门逼上昆仑要?炼了僵尸的事情,在修真界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不是?花绍棠实在强硬,帅三千剑修亲自守门,根本就没有今日的昆仑鬼修邢首座。

“并不是?什么镜像世界,只是?一个普通的秘境,因为火山地貌而闻名。”

邢铭眯了眯眼,上下两条黧黑的眼线聚拢,又散开:“老薛,我?要?这?面镜子。”

薛无间-_-:“……”

邢铭(=v=):“做不到么?”

一身?黑袍,头戴斗笠,下坠面纱的,断天门“已?故兵主”薛无间,用一种牙根发痒的语调说:“不是?镜子的问题!你就非要?把老子的姓氏喊出?来么,生怕外面的断天门弟子不能发现我?,然后进来拼命是?吗?老子到底是?为什么戴的这?个斗笠?”

邢铭审视他半晌(=v=):

“你以为穿得像个寡妇,你家那些牲口就认不出?了?那你真是?低估了自己在剑修堆里‘鸡立鹤群’的程度。已?经有八个昆仑弟子问过我?,是?不是?掌门来了……还有斗笠,我?以为你头上那个基本可?以叫‘盖头’。”

薛无间撩起“盖头”,脸上的“断天门”刺青十分应景的一片血红:

“邢老上?,你特么损不损!我?给你守寡了?”

邢首座盯着?薛兵主脸上,那断天门认尸的专用标记(=v=):“别介,跟我?你还用得着?守寡?你都直接殉情了,阴曹地府里咱们正好凑一对鬼夫妻。”他还竟然还伸出?两根手指,往一起比了比,

“顺便说,按个头儿?分男女。”

薛兵主对邢首座的节操和人品彻底绝了望,撩起袖子,攥起拳头,打算让邢老上?明白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邢铭却忽然正了神色,一把攥住了薛兵主的拳头:

“讲正经的,老薛,当年的事情,你躲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儿?呢?方沉鱼的仙灵宫自顾不暇,殷颂跟诡谷一起封在山里头生死难料,苏不笑?那小?鬼有几分才?能,但毕竟不曾扬名无法服众。断天门薛兵主是?时候出?山力挽狂澜了。”

薛无间一震,万没想到邢铭会在此时说出?这?样一番话,下意识的想抽手,邢铭却攥住了没放。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半晌,薛无间了然,战场上老年资的断天门剑修多得是?,火急火燎的把自己从昆仑揪过来,本来就不是?什么“自己人……能信任……”的事情。

他于是?抬起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没有光亮:

“半个断天门的人都盼着?我?不得好死,我?哪还是?什么兵主?”

邢铭却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似的,薄唇一掀,亮出?一口了摧心挖肝的铁齿钢牙:

“那不是?还有半个门派,不在乎你的死活么?”

“退一万步讲,我?当年杀过的人也?比你多多了。你薛无间是?不是?断天门兵主,什么时候是?半个门派的弟子就能决定?的了?他们是?能打过你呢,还是?有你一半阴险呢?”

薛无间错开眼神,自己都觉得自己怂得没法看?:“邢铭,你让我?再想想。”

邢铭却不肯放过他:

“杀弟兄这?种事情,你除非是?死,否则就只有生扛一条道儿?。咱爷们讲什么有心无心的没有意义,你毕竟不还是?死皮赖脸的活着?么?如?果再活上一千年,你都这?么个寡妇样的躲着?人?那你还做事不做事了?要?是?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无间兵主,你何必这?么不名誉的活着??”

薛无间忽然扯住了邢首座的袖子:“我?怎么瞧着?那镜子里有人?”

邢铭眯着?眼睛,心中对薛兵主这?种逃避的态度十分失望:

“人家寡妇好歹还能给自己挣个牌坊,你这?为了死去的弟兄守着?,真当自己是?未亡人呢?就不知?九泉之下,他们认不认你这?个断天门薛氏?”

薛无间怒道:“老子不是?在打岔儿?,那镜子里真有人!有个秃子!”

邢铭一怔,回头果然看?见那破碎龟裂的镜面上,映出?了一个宽袍大袖的光头男子,病骨支离,瘦弱不堪,笑?起来眼角有两道缓缓绽开的文?理。

整个人被破碎的镜面分隔成了百十份,属于双手的那几块镜面上竟然在反复的打着?相同的手势:

【经世门天玑星君,时占机,向昆仑花掌门问好。】

邢首座、薛兵主同时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最弱合道?!”

邢铭一顿:“薛无间你个小?人,居然偷学昆仑手语!”

薛无间指着?镜子:“你不是?应该更关心他是?怎么会的么?”

镜面里的时占机似乎是?飘在天空,身?体与镜面垂直,并且仰视着?镜面的方向。他脚下依稀映出?一片千里赤地,与中间隐约的一片绿洲。

绿洲左近,影影绰绰有些仿佛是?人群的斑斑点点绞杀在一起。

时占机仰着?头,长舒一口气,欣慰的自语了一句。邢铭读那口型依稀是?“终于看?见了。”

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可?以看?见自己上?人,而自己……却始终没有看?见他?

如?果是?合道期修士,即便是?最弱合道,这?依稀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经世门天玑星君常年潜心避世,邢铭与薛无间都没有见过本尊。

这?个突然出?现在“溯世书”里的男人……

不等邢铭多想,时占机打出?的另外一串手语,便夺去了他的心神。

时占机打出?的是?:

【昆仑首座,我?代经世门送你一场战役的胜利,你可?要??】

作者有话要说:Q_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