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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锦鱼便眉目熠熠,扬眉而笑,道:“王家姐姐,说起玩耍,无论是打马球,还是踢蹴鞠,都只得一只球,你争我夺,玩着方才有趣。咱们不如就以这翡翠菊花簪为彩头,看看最后谁有本事能赢了去?”又一脸天真地转向锦心:“四姐姐素来最是大方,不会舍不得拿了这簪子做彩头吧?”
众人脸上的神色都十分精彩。
王青云愕然难掩,环视众人道:“大家以为呢?”
众人默然。
倒是钟微晃了晃头上丫髻,珠光耀目,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好。不然我又得拿出好东西来,也不知道最后便宜了谁。”
众人这才仿佛像是孙悟空没了紧箍咒,全松了一口气。
锦柔头一个软软甜笑道:“我都听王姐姐的。”
锦鱼横了她一眼,只觉得分外有趣。锦柔在家对着她,总是一副尖酸傲气的模样,怎么到了外头,竟这般大方温柔,天上地下,也实在是厉害。
王青云美目流转,再看了一眼钟微,才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柯三姑娘。
柯三姑娘便又笑出两个酒窝,道:“怎样都行。”
王青云只得问锦心:“你说呢?”
锦心嘴角费力勾起,唇瓣微微发颤,硬声道:“我自然也听王姐姐作主。”
王青云又看了一眼钟微,才道:“既如此,那便以这翡翠玉簪为彩头吧。”
锦鱼就瞧见锦心的脸孔刹那雪白,一道杀人般的目光朝她投来。
她只当没看见,正听王青云在问比什么好,便忙道:“插花、焚香、煎茶、挂画乃‘四雅事’,咱们今日是来赏花的,不如就来比插花儿吧。他们么,便是姐姐刚才的主意,让他们各做一首咏玉簪诗来给我们品鉴。”
王青云想了想道:“可这样一来,便有一人以插花赢,一人以咏诗赢。最后到底算谁赢呢?”
锦鱼从善如流,笑道:“姐姐说得极是,不如咱们也可插花,也可咏诗,任选一样。最后大伙儿一起品评,得票最多的无论是诗还是花,便是最后赢家。如何?”
“卫五姐姐这主意极妙了。所谓人各有所长,比如我那三哥哥,若是打算盘,他能打上一天一夜不嫌烦,可若是叫他做一首诗,可真真是要泪流到天明!插花,全凭心证!”钟微拍手凑近锦鱼,两眼弯弯。
王青云作了决定,叫那小丫头去通知对方,又叫人去找寺里要花器。说插了花,会供奉给菩萨。
大家便都婀娜络绎下了桥,换到一旁的单檐黑琉璃瓦绿剪边的金刚殿去。
这殿有东西配房,为防作弊,小和尚便叫众人先在殿外等候。
一组两人进去,进东配房。插花的,在花器底贴上名字。作诗的,则由小和尚抄了,都先放在西配房中暂存。
一直热热闹闹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作诗有四人,插花的有七人,作品全都在殿内摆定。
众人正要进殿,却见人声喧哗,衣香鬓影,一大簇人轰轰烈烈地从西边过来。原来夫人们虽在观音殿,可耳目没放过这边,听得玩得有趣,也都过来了,要跟着一起品评。同来的还有宏福寺的住持寻禅大法师。
一时行礼相见过,由住持领着,一众人前呼后拥挤挤攘攘进了大殿。
一时殿门,就见左右各供奉着一位金刚,左为“密迹金刚”,大口怒张,凶神恶煞。右边“那罗延金刚” ,铁口紧闭,怒发冲冠。便是常见的哼哈二将。
再往里去,殿中四根大柱,正位挂着土黄色幔帐,中间香烟冉冉,供奉着一尊两三丈高白衣观音,左手持红莲,右手结愿印,脚踏白莲花。
观音相前,长长乌木供桌之上放着七组鲜花,四份诗卷。
主花全是玉簪,只配花配叶各不相同,有用黄栌的,有用桂枝的,还有用绿萝,甚至秋海棠的。
所用花器也是各种材质,有青铜葫芦瓶,瑞象三足锡尊,汝窑粉青净瓶,粗陶抱月瓶,高低大小,形状各异,皆是不俗。
可众人的目光都都不约而同最后落在了右手第二组鲜花之上。
花器是一只两尺来高的净白柳叶瓶,一簇五朵玉簪花儿,只中间一朵开得刚刚好,六枚洁白如玉的花瓣中间,捧着一只丝线般粗细的娇黄花蕊,三片碧玉般的大叶。寂静绽放,水润鲜活,全无半点惹人怜惜的幽婉惆怅之气。
“藉之青玉叶,表以白玉英。”简单到极致,却也美到极致。
便连寻禅大法师都不由走到那花跟前,合什道:“佛法云,花代表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因叫六度之花。若有众生,奉施香华,得十种功德。今日各位所奉之鲜花,各有妙处。只这一捧,却是禅意寂静,无出其右。不知道是哪位施主所奉?日后有缘,还请来弊寺指点一二。”
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
*****
锦鱼这时并不在殿内,而是在殿外的大铜鼎香炉前,与豆绿两个在插香。
之前大家一涌进殿时,豆绿悄悄拉住了她。
豆绿把点着的香火递到她手中,尖着小蒜头鼻子四处看看,才低声贴着她耳朵道:“刚才江三爷过来,问我姑娘是不是姑娘?”
这话说得奇怪。锦鱼却听懂了,心想刚才他果然是认出豆绿来了,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
“江三爷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去找他。他能办的,必尽力替姑娘办了。”
锦鱼把三柱香插到香炉里,想了想,对着香炉拜了拜,摇了摇头。
有这救命这恩,想来日后这位江三爷不会待她太坏。这就够了。
豆绿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一个小和尚从殿口奔来,道:“姑娘,大家都在殿内,要选状元了。”
锦鱼扬眉,整整衣襟,嘴角再度上扬。
待踏进了殿门,就见众人的目光齐齐朝她射来,似乎有些不善,在怪她姗姗来迟。
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被豆绿揪住了么。
她飞快地环视一眼,就见夫人们跟主持还有几个寺里的僧人都站在乌木桌前。左手边站着小公爷等人。右手边则是王青云领头。她忙轻手轻脚,溜到右侧最末站稳。
却听寻禅法师道:“老僧惭愧失态,忘了诸位还要评选魁首。请诸位自便。”说完,便带着众僧退到一边,静静站立,不再多言。
锦鱼并不知道刚才出了何事。
却听敬国公夫人笑道:“难得大师有兴与这班孩子们胡闹,原是我们的荣幸。”
说着便领头从右往左,一瓶瓶花儿看过去。
小公爷等随后,男子走完,才是她们女子,锦鱼落在最后。
看完花儿,就见案上四份字迹誊写一模一样的诗作。
众人便推安国伯夫人来念。
一时念毕,敬国公夫人便道:“我倒有个主意,咱们几个一人以十两银子为一注,孩子们便以五两银子为一注,瞧着好的,便放上一注。倒也不必拘泥于只选一个最佳。末了,数数谁替寺里挣的香火钱最多,便算是赢了。”说着拔下头上一只点翠八宝寿菊花钿,放在乌木桌头,又笑道:“既然有咱们在此,怎么好让卫四姑娘出彩头……”
就听一位夫人笑道:“哎哟,这人还没进门,当婆婆的先护上了。”
众人哄堂大笑。
锦心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锦鱼探头,见这夫人生得文秀,与钟微眉目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是诙谐和善,便猜应该是宏图侯夫人。
敬国公夫人便啐她一口,道:“你喝了几口老酒,当着孩子们的面,就好胡说!这里就数你最有钱,不凑凑兴可说不过去!”
许夫人笑得眉眼如线,道:“哎呀,你可别为难咱们的黄夫人。我来也就是了。”说着撸下手腕上一只通体洁白的羊脂玉镯放在旁边。
宏图侯夫人黄夫人便笑道:“你们都是会打劫的。”说着,便取下项上红宝项圈来。一共八粒大珠,指甲盖大小,鸽子血般鲜艳。若论价钱,怕是生生压了敬国公夫人的花钿一头。
寺里僧人早拿了红丝绒垫着的黑漆木盘子来。
另外两位夫人,一人拔下一枝步摇,一个往盘中放了一枚玉佩。
一时盘中珠光宝气,令人炫目。
锦鱼越看越心惊。这边的事,那头原来一清二楚。夫人们哪里是来看热闹的,分明是来给小公爷和锦心帮手的。以免小公爷苦心替锦心准备的定情翡翠簪子落入他人之手。
她心里更觉抑郁。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没有人帮。本来想教训一下锦心的,现在看来是没法子了。总不能叫这些夫人都厌弃了她。她还想跟王青云和钟微两个交朋友呢。
就见寺里的和尚乐呵呵地拿了一副围棋来。
黑子算十两,白子算五两。倒也便宜雅致。
锦鱼冷眼瞧着,就见江凌果然只拿了一枚白子。轮到她时,她也只取了一枚白子。
锦柔挤过来,贴她耳边讽笑道:“姐姐可要我借你几两银子?”
锦鱼暗暗翻了个白眼,这锦柔还是那个锦柔,便笑道:“你若白送我,我便要。”
锦柔:……。
她俩笑容满面咬着耳朵说话,在别人看来,倒只是姐妹间的亲密。
一时众人都取了棋子,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品评商议。
锦鱼却径直走到右手第二组花前,放下了那枚白子。
她放完正要走开,就见江凌如玉树般款款而来,目不斜视,白皙修长的手指,粉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一枚白玉般的扁圆棋子,“咯”地轻轻一声,放在了她的棋子旁边。
江凌跟着她,投出了自己唯一的一枚棋子。
锦鱼微微发怔,抬眼看他。
离得近了,她觉得他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光。暗室生华,也许并不仅仅因为他那白玉版般的肤色,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颌,处处如玉如琢,一双幽深静谧的眸子,冰洁玉光,如月下寒江,迤逦万千,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锦鱼突然觉得自己噎住了,嗓子干涩,脑子里好像漫起一阵白色的迷雾,有阵阵晕眩。
“卫五姐姐,江三哥哥,我也觉得这花儿最好看。”
耳边突如其来的笑声把她从这种近乎失魂般的状态中拖出来。她不由脸上一热,转头看时,却是钟家兄妹两个。说话的是钟微,笑的却是钟三公子。
钟微晃着沉甸甸的乌黑发髻,头上珍珠的光一闪一闪,道:“三哥哥,你笑什么?!难道这花儿不好看?”
钟哲脸上的笑容收不住,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是真觉得好,还是人云亦云?因为刚才寻禅大师夸了,才跟着说好的?”
锦鱼一怔,这才明白,自己进来时,为什么大师要说那话。
就听钟微道:“我说不是人云亦云,你大约是不信的。”说着小手一撒,只听得“噼里啪啦”几声响,她手上一把白子,五粒全放在了这五花三叶的柳叶白瓶花儿前了。
钟哲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个小财迷。这回我信你是真的觉得这花儿好看了。”说着,也上前,把右手拳头一松,锦鱼就见花前又多了十粒白子。
锦鱼不由心潮澎湃,这对兄妹财大气粗,又爽快,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说什么呢?这般热闹?”却听有人道。
锦鱼回头,看清来人,不由更是喜上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