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郡主?她阿耶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荣王,你若是能与他的女儿交好,倒是不错。”昌邑郡主交游广泛,且来往的都是大家贵女,说不准还能从中择一佳者作她琮哥儿的媳妇儿。
佟夫人愈想,愈发觉得自己叫乌静寻送汤羹去乌沛丰面前尽尽孝的决定是对的,有些得意地看着站在一旁的乌静寻:“可定好日子了?”
佟夫人闲闲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乌静寻站着,声音柔婉平静:“是,日子定下了,下月初三。”
下月初三?
佟夫人算了算日子:“过两日叫绣娘过来给你做几身衣裳,出席皇家贵人的宴会,是该重视些。”说完她又看向乌静寻,语气里带了些不满,“我知道你不如你阿兄聪慧,可总该知道变通,和贵人们说说话、甜甜嘴儿而已,很难吗?你要知道,平宁侯府那位世子爷出身高贵,惯常都和那些王公贵族打交道,你这般笨嘴拙舌,今后怎么能担当得起世子夫人的责任?”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乌静寻早不会像从前那样暗暗难过了,只垂下眼,不叫阿娘看见她那双眼睛。
“是,儿知道。”
“知道,知道,你就只会说‘知道’。”佟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这个女儿的确生得美丽,一副难得的好颜色,德行举止也往她期望的方向一般,贞静得体,可唯独性情太过沉闷,连她这个亲生阿娘和她都说不上几句闲话,“你平日里书读多了,好歹也往你阿耶那儿走一走,学一学你那二妹妹哄人的本事,别叫什么好事儿都落到她们那边,知道了吗?”
真是奇怪,阿娘要她做一个处处守礼知礼的人,却又能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大谈那些阴私污秽。
好不容易送走了佟夫人,乌静寻有些疲倦地坐在罗汉床上,素白面容上盈着淡淡落寞,紫屏见着,轻声道:“奴婢给娘子揉揉肩背吧,您今儿一早就起来抄书焚香,想来早已累了。”
依着佟夫人的规矩,她老人家坐着,她们娘子就得站着听她训话说事,紫屏看着都替娘子觉得委屈。
乌静寻没有逞强,轻轻点了点头,紫屏见她这样,更觉心疼。
娘子性情虽然柔顺娴静,可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娘子性情里还有几分执拗,若不是真的累了,她是不会点头叫她捏肩揉腿的。
乌静寻静静坐着发呆的时间也没有持续太久。
廊下传来女使们通传请安的声音。
乌须琮来了。
“阿兄。”
乌须琮随意地点了点头:“在忙什么呢?”
翠屏替他斟了一杯仙居碧绿,乌静寻慢慢落了座:“左不过是念书抄书,绣花练琴。”
话说得简短,乌须琮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知道妹妹此时并没有谈兴。
“好了,你日日闷在房里也无趣,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瞧瞧热闹。”
说完,又知道乌静寻会拒绝,乌须琮摆了摆手:“我同阿娘说过了,她也同意了,你上回出门还是去舜华她外祖家贺寿,都过了多久了。你瞧瞧舜华,过个两三日就要出门玩儿一趟。你啊,也不该太闷着自己了。”
乌须琮说到这份上,乌静寻只好点了头。
乌须琮这才满意:“今儿是平宁侯世子班师回朝的日子,我在还襄楼定了个好位置,也好看看我未来妹夫的飒爽英姿。”
这话在未婚的妹妹提起,有些冒昧了。
乌静寻颦起娥眉:“阿兄……”
这是有些不赞同的意思。
乌须琮知道自个儿妹妹这老古板性子,不以为意,只笑了笑:“只许你在阿娘面前提起我过了风寒,害得我喝了好几日苦汤药,不许我揶揄揶揄你与我未来妹夫这段儿天赐良缘?”
说起这件事,乌静寻有些不好意思,见她原本玉瓷一般的脸登时就蔓上了浅浅晕红,知道这个妹妹活脱脱就是个老古板,再逗下去,只怕她活生生窘晕过去。
“你啊,这样的事儿本不该我这个做兄长的说。可阿娘那性子你我都知道,你别太听她的话,瞧瞧,好好的碧玉年华,却穿得和寺庙里清修的姑子一般。”乌须琮打量了她一转,“你瞧瞧舜华,比你小不了多少,整日里热热闹闹的,这才是小娘子该有的活力劲儿。”
翠屏站在乌静寻身后,闻言,刚刚因为大公子要带娘子出门游玩而高兴的心顿时又沉了下来。
心里嘀咕着,这大公子不愧是佟夫人的儿子,娘俩爱说教的习惯都是一样的,受折磨的还都是她们可怜的娘子!
阿娘爱拿她与舜华作比,阿耶也是如此。
连阿兄,有时候也会流露出对舜华的喜爱,对她的恨铁不成钢。
乌静寻没有计较,只道:“我不爱出门,这样简单就很好。”
可天底下哪有女子不爱俏的?
乌须琮刚想开口,却想起她小时候那件事,不由得闭了嘴。
半晌才又道:“罢了罢了,别的时候我不管你,可今儿你要与我一块儿出门,穿得这般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的月例银子使呢。翠屏、紫屏,快些给你们娘子收拾收拾,我们去香罗楼。”
香罗楼?那可是金陵城里口碑最好的成衣铺子!
翠屏和紫屏也早已看佟夫人送过来的那些襦衣裙衫不顺眼了,可娘子性子柔静如水,又一心孝顺母亲,主子不发话,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说不了什么。
这回大公子开了口,娘子总算能换一身儿鲜亮些的衣裳了。
乌静寻有些犹豫:“要是叫阿娘知道了,说不准还会连累阿兄你……”
“这样的小事,哪里算得上什么连累不连累。”佟夫人从未对自己的长子发过脾气,乌须琮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快些收拾吧,我在院门口等你。”
说完,他就起身往屋外走去。
翠屏和紫屏一人一边扶了乌静寻进去,生怕她又说出些不愿的话:“娘子,难得大公子兴致高要带您出去游玩。您上一回出门,奴婢都快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今儿奴婢也想托娘子您的光出去走一走,逛逛脂粉铺子呢。”
乌静寻被她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句的话闹得有些哭笑不得。
“上一回出门,是去岁和阿耶她们一块儿,去给舜华外祖贺寿。”
那双形状妩媚的狐狸眼难得抬了起来,望向窗外。
娘子模样和声音都平静,可翠屏二人却想起去年给二娘子外祖贺寿回来之后,佟夫人可是狠狠罚了她一顿。
之后自然也就更不允许娘子出门了。
翠屏和紫屏没再说什么,只加快动作,稍稍给乌静寻妆扮了一番。
她人生得美,平日里穿得素净简单,今日只是稍稍在发髻边簪了一朵玉兰绢花,就显出一股空谷出尘的灵秀。
乌须琮见了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脸上露出个笑:“是了,是了,这么稍稍打扮几分就很好看了,换上鲜亮些的衣衫还了得?走走走,般般啊,这回阿兄亲自给你驾车!”
阿兄叫了她的乳名,从语气里能听出他心情很不错。
乌静寻柔白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这般好颜色,乌须琮见了都忍不住晃了晃神:“好了好了,快上车吧,我叫素义准备了你最爱的点心,瞧瞧新来的厨娘做得合不合你口味。”
乌静寻颔首:“多谢阿兄。”
翠屏和紫屏连忙扶着乌静寻上了马车。
金陵城像是汇聚了天底下所有的热闹烟火气,青篷马车咕噜噜走上西市大街,路边两侧摊贩们的叫卖声、蒸笼烤炉里的香气、路人的笑闹说话声一齐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钻了进来。
这是枯燥书本、冰冷香案不会带给她的新奇感受。
见乌静寻一双潋滟狐狸眼悄然抬了起来,显然是对外边儿的景象好奇得很,翠屏主动往窗口坐了坐,遮挡住了乌静寻大半边身子,这才用手悄悄撩起品竹色棉布包裹着的竹帘:“娘子,您瞧,是那大爷卖的糖葫芦甜,还是那大娘卖的蜜麻花香?”
乌静寻仔仔细细地去看,等马车又走了一段路,才开口回复她:“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得还要想那么久?
翠屏想笑话娘子几句,却被紫屏悄悄拉住了衣袖。
外边儿卖的那些东西,佟夫人从不让娘子碰,说是怕东西脏,吃坏了身子损了容貌。
她们俩的小动作很明显,乌静寻却没有理会,她只抓住机会汲取着来自外界的新鲜气息。
糖葫芦和蜜麻花,到底哪样更好吃?
这个猜想困扰着她,直至乌须琮叫了香罗楼里的绣娘陪着她选了一套成衣,她穿了新衫出来时,也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乌须琮坐在一旁品茶,见一身丁香色的美貌少女径直朝他走了过来,神情平静,好似不知这般装扮的自己有多摄人心魄。
“阿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乌须琮一怔,继而笑道:“哦?是想多置办几身裙衫,还是想叫我在阿娘面前替你多说些好话?”
都不是。
乌静寻摇了摇头:“我想尝尝糖葫芦和蜜麻花是什么滋味。”然后再告诉翠屏,谁更好吃。
乌须琮一怔,继而笑了:“这有何难,今儿带你出来,本就是要你开心的。只是我还不知道,我这知书达理守礼懂事儿的妹妹,竟然喜欢糖葫芦蜜麻花这些街头小吃?”
他的声音朗然,似乎只对乌静寻想吃糖葫芦蜜麻花这件事觉得稀奇,而不是好笑。
乌静寻便也笑了。
“没有尝试过的东西,总是叫人觉得新鲜。”
他这妹妹被阿娘教养得古板守礼,难得有想要主动尝试新东西的时候。
乌须琮心中既怜又奇,连忙带着她们又上了马车,一行人往还襄楼去了。
春日下的金陵城带着一股蓬勃生机,街道两旁的槐杨槡树带来一片葱郁绿意,拂在青篷马车上,乌静寻倚在马车壁上,从车帘缝隙中漏出来的一点儿日光洒在她美玉无瑕的脸庞上,光暗交接,盈光漫漫。
翠屏笑着拢了拢车帘:“娘子,坐进来些吧,仔细日光晒着您呢。”
乌静寻微微侧头,看了眼方才日光照进来的地方,这才低低应了一声。
还襄楼在安义坊,按理,班师进城的大军会路过还襄楼前的大街,故而今日不光是一楼大堂,连还襄楼的雅间包厢都早早被订满了,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大军凯旋的风采。
乌须琮能订到四楼天字号的雅间,少不了得意地和乌静寻炫耀了几句。
乌静寻鲜少出门,闻言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乌须琮见了她那张波澜不惊的美人面,有些讪讪。
此时大街楼下猛然传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叫嚷声,正好转移了乌须琮的尴尬,他先探出去瞧了瞧,随即朝还在对着店小二新送上来的山楂糖葫芦和蜜麻花认真研究的乌静寻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瞧瞧我那未来妹夫。”
翠屏和紫屏都暗暗瞪了乌须琮一眼,大公子明明知道她们娘子知礼守节,还说这样的话来戏弄她!
不过……她们也很好奇未来姑爷长什么样子。
这婚约是从小就订下了的,可是这对未婚夫妻之间却从未见过面,遇上无需外出打仗的时候,那平宁侯世子会在年节中秋的时候过门来送礼,可佟夫人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就是不许娘子与他见面。
翠屏连忙扶着乌静寻的手就要往窗台那儿走:“娘子,来都来了!这最大的热闹可不能错过,来吧来吧。”
乌须琮也继续拿话逗她:“瞧瞧,这么多大姑娘小嫂子拿着香囊香花儿果子什么的在路旁守着,只怕是都在等着我未来妹夫上演一出‘掷果盈车’吧?”
翠屏一听,一双眼珠子忙在屋内搜寻起来。
这可不得给她们娘子搜罗个大些的果子砸给未来姑爷!
乌静寻将目光从桌上的点心上移开,有些漫不经心地望向窗下人潮拥挤的街道。
这时天光正好,落在青年将军的银白盔甲上,叫人不自觉将目光聚焦在凤翅盔下那张英气俊美的脸庞。
道路两旁百姓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许多瓜果香囊都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兵士们扔。
乌静寻动作慢了些,为首的青年将军驶着马,只留给她一个惊鸿一瞥的背影。
于是乌静寻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个跟在英气勃发的青年将军——她的未婚夫,身后的那个人。
如今金陵春意暖暖,他却穿着一身狼皮雪貂,头上亦戴着灰蓬蓬的毛毡帽,满脸头发围脖乱糟糟地堆在一块儿,叫人看不清楚他真实的面容。
瞧着有些奇怪。
翠屏好奇道:“这是俘虏吗?”
紧接着她又摇头:“不对,俘虏怎么能坐大马呢?还是跟在裴世子后边儿。”
这人是谁?
乌静寻刚想挪开视线,就对上了那一双掩藏在杂乱额发下的眼睛。
和他那副粗犷不羁的装扮不同,他的眼睛,深邃又明亮,在炽烈的天光下闪着泛着霜色的光。
像极了乌静寻从前很喜爱的一对琥珀珠。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掉落三十个小红包,今晚十二点更新第三章,依旧有小红包~
明晚九点更新第四章的时候一起发(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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