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乌舜华坐在马车上还在生气:“你刚刚就不该拦我!薛停晚的手都碰到你的脸了!”

翠屏闷不吭声地在那儿拧帕子,递给乌静寻,低声道:“娘子快擦擦手吧。”

乌静寻接过,对翠屏轻轻眨了眨眼,翠屏嘟着嘴又拧了张新帕子递给了乌舜华:“二娘子也擦擦手吧。”

谁叫这二娘子性情太奇怪,出门不爱带女使呢。

乌舜华拿过湿润的帕子胡乱擦了擦,还是很生气:“你说说你,怕什么?你是太常卿家的大娘子,是平宁侯世子未过门的世子夫人,怕那薛停晚做什么?”

带着胭脂香气和珠翠鸣声的风顺着掀起一角的车帘吹了进来,似乎也迷了乌静寻的眼,那双习惯垂下的纤长眼睫跟着颤了颤。

乌静寻没有说话,乌舜华又自个儿开始嘀咕起来:“不过你说那一句话的时候……还挺,挺……”

面容清冷端庄的美人儿低垂着眉眼,素手执着紫砂小泥壶,倒了一杯花茶,轻轻推给乌舜华:“喝点儿茶吧。”乌舜华上了马车就没停过嘴,乌静寻体贴地觉得她一定渴了。

乌舜华喝茶的时候亦是眉头紧锁,她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表达。

“就挺,不像平时的你。”

乌舜华都没想到,自个儿呆呆笨笨的姐姐在遇到事儿的时候,也挺不怕事儿的。

看来她血脉里与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相似之处!

对于乌舜华的这个评价,乌静寻只是笑笑,掩在长袖下的手悄悄握紧。

没有人知道,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中的紧张和突然而来的畅快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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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玉照院,乌静寻嘴边的笑在看到正坐在庭院石桌旁的佟夫人时缓缓落下。

“怎么去了那么久?心一飞出去就变野了不成?”佟夫人对女儿说话惯常没个好声气,上下打量乌静寻一番,忽然上前,动手揪了揪她洁白耳垂中坠着的殷红耳铛。

耳垂如玉柔白,上边儿一点红却鲜红如血,点缀在美人耳边,秾丽又夺目。

佟夫人看着低垂着眼,抿着唇不说话的乌静寻,冷笑着哼了哼:“早和你说了少和那对狐狸精母女接触!你瞧瞧,你戴的这是什么东西?!不伦不类,给我摘了!”

掩在裙摆下的绣花软鞋往后退了退。

翠屏在一旁默默地给她加油鼓劲,娘子你快继续方才在瑶台楼那儿舌战薛家娘子的英姿来啊!

可最终,乌静寻只是安静地摘下了那对耳铛,将它们紧紧藏在手心里。

对此佟夫人并不满意,呵斥道:“这样妖里妖气的东西,你藏着想做什么?拿给我!”

翠屏急得都想替乌静寻开口了,那是二娘子送娘子的礼物,夫人怎么连这个都要夺去,又想像从前那样充进给未来大奶奶的聘礼里吗?

乌静寻轻轻给了翠屏一个制止的眼神。

最终佟夫人握着一对儿精致的耳铛心满意足地走了,翠屏走过去想要狠狠关上玉照院的大门,可到最后还是按捺住了,跺着脚关上大门,急急回到乌静寻面前:“娘子,您怎么又叫夫人把好东西给拿过去了!”

她知道娘子的性子,若不是真的喜欢,她是不会收下二娘子送来的珊瑚珠的。

乌静寻看着院子里那株梨花树,笑着看她,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一对殷红如血的珊瑚珠。

翠屏又惊又喜,佟夫人方才不是拿走了吗?

“娘子,你从哪儿学来的戏法?”

乌静寻头一回在佟夫人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儿,心里有些紧张,连带着脸上也带出了些红。

“不是变戏法,我回来时在想,若是阿娘回来见着我戴着这珊瑚珠,一定会生气。”

翠屏不解:“那您怎么不提前取下来呢?”

乌静寻勉强扯了扯唇角,进府的时候她就瞧见阿娘院子里的人在花圃旁偷偷盯着她们。

她定然是被阿娘吩咐着守在那儿,不光是要看她什么时候回的府,身上穿戴的、手里提拿的东西都会一一被那女使详尽地转告给佟夫人。

“正巧今日给你们买蜜三花的时候,在路边的摊子上选了对儿石榴石的耳铛,我猜想着,它与珊瑚珠一样,都是红色的,阿娘应当不会发现。”

翠屏和紫屏对视一眼,欣慰道:“娘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都学会和佟夫人斗智斗勇了呢!

翠屏乐道:“若是娘子自这回开始开了窍,那就好了!夫人太偏心,什么好的东西都要给大公子攒着,都忘了您也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的话没说完,紫屏扯了扯她。

乌静寻看着掌心里的珊瑚珠,低低道:“阿娘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可怜,她哪里可怜啦?

紫屏拉了拉翠屏:“你少说些吧。”

乌静寻今日却好像突然多了谈兴,她眸光有些虚浮,声音仍然低而柔软:“若连我都弃她而去,阿娘……”大概会受不住吧。

阿娘带着她与阿兄上金陵寻亲,外祖本是不同意的,可阿娘执意要带着一双儿女去寻高中探花的夫郎,因着不敢惊动熟悉的仆妇,怕她们也跟着阻拦,阿娘自个儿带着一双儿女和金银盘缠上了路。

阿娘虽是商户女出身,却是头一回自个儿在几乎独身的状况下外出,更遑论还带着一双年纪尚幼的儿女,没多久那些金银盘缠就被人给变着法儿地哄走、偷走,那一路上很是艰难。

乌静寻记事早,除了佟夫人常与她忿忿提及的那些往事,她脑海中时常会闪过那次寻父路上的支离片段。

肚胃许久没有进食时的烧灼疼痛,雨夜的破庙里顺着菩萨佛手滴下的雨珠,还有阿娘冰凉的手和半个喧软的大馒头。

那是连阿兄都没有的大馒头。

乌静寻知道自己这样想,并不好,可是她忍不住为这份极为难得的偏爱而心软。

“今晚做些大馒头吧?夹些酱菜吃,一定很好吃。”那个时候小摊上的酱菜似乎是三文钱一碟,可阿娘没有钱,阿兄哭闹着馒头太干吃不下去,阿娘也只能狠心带着他走开。

翠屏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还在说佟夫人可怜呢,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想吃夹着酱菜的大馒头了?

不过娘子不再一昧顺从夫人了,这可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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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要去赴昌邑郡主在金陵城郊的碧游庄上举办宴会的时候。

乌舜华好像因为她送给自己的那对珊瑚珠被佟夫人拿走的事情在生气,一直没说话。

乌舜华抱臂生气,可气了半晌,更气了!

那木头菩萨怎得不哄哄她?

耳边忽然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舜华,你瞧。”

乌舜华故意慢吞吞地转脸看过去,看见的是乌静寻柔美如月的笑脸,还有她洁白耳垂上殷红的珊瑚珠。

“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不会丢的。”

哼哼,算你识相!

乌舜华是个嘴硬的,看了看乌静寻一身朴素衣裳,又照例嫌弃了一番:“知道的你是我阿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了个快要出家的小尼姑出门呢。”

乌静寻笑了笑,唇边小小的酒窝里藏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乌舜华就见不得她这个木头菩萨姐姐这窝囊样!

她从一旁百宝嵌莲花木纹柜子里拿出一套柔软又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衣衫:“快换上吧!”

还有一套光华璀璨的首饰也跟着一块儿摆在了小几上,除了常见的耳铛、发钗、簪子,连璎珞项圈与金银手钏都备下了。

“舜华,你……”

面对乌静寻面带迟疑的模样,乌舜华轻哼一声,那佟夫人的作风她能不知道?肯定又是给她一身灰扑扑的寡淡衣裳就出门了。

“好了好了,你快些换吧。”乌舜华扭过身去,顿了顿又道,“不用我帮你吧?”

翠屏在一旁激动得很:“放着奴婢来就是了!”

……奴才随主子,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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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槐月,春光烂漫。

碧游庄是太后赏赐给昌邑郡主的皇庄,布置建设俱都带着皇族之气,却又因为身处山野之中,碧瓦朱檐、朱楼翠阁,别有一番清丽悠远之态。

乌舜华没有叫那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扶,自个儿撑着车辕就跳了下去,腰带上佩着的珠玉灵佩跟着叮当作响,这番动静引起旁的女郎娘子视线探了过来,她也不在乎,只对着车上伸出手:“磨蹭什么?快些,我扶你下来。”

这乌二的性子还是这么臭,不知对着谁说话,与她一块儿同车过来的,多半是同族姊妹,竟也这般不客气。

众人心里漫不经心地嘀咕几句,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一只在天光下愈见柔皙的手慢慢落进乌舜华手中。

翠屏在一旁十分警惕,二娘子向来不靠谱,可别把她们娘子摔了个大马趴,这一身儿新衣裳和新首饰什么的,可不就毁了面儿了?

乌舜华的手心儿不比寻常贵女那样柔软细腻,虎口处带着一层茧意,倒是不磨人,只是乌静寻碰着觉得有些新奇,忍不住用指腹轻轻碰了碰。

在翠屏陡然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乌静寻突然晃了晃的身影。

乌舜华反应过来之后就重又伸回了方才惊讶之下撤回的手,直接揽住乌静寻的腰将人带了下来,在翠屏带着埋怨的不满眼神小声嘀咕道:“谁让她突然摸我?”

这边儿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一些人,久在宅院之中的乌静寻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被人盯着看的感受,掩在空青色绣折枝玉兰袖子下的手又扯了扯乌舜华落在身旁,有些僵硬的手:“舜华,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莫挡着后边儿的人了。”

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

乌舜华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你担心些什么……”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虽说是你们先来,却要知礼懂节不是?你们家的马车停这儿那么久了也不说快些挪开,误了赴宴的时候,郡主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得起?”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乌舜华半点儿不怵,摆手吩咐车夫将马车驶到一边儿去,对着身后那辆马车笑嘻嘻道:“哟,薛三娘子,你那腿疾好全了?可别在郡主的碧游庄上又嚷嚷着这儿痛那儿痛的,知道的说你体弱多病还要出来赴宴实在是天性爱凑热闹,不知道啊,还以为你想赖上郡主,吃一辈子皇粮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步伐动作都放慢了不少。

再多说些,再说得响亮些!

薛停晚果然被气着了,她不顾女使的劝阻,掀开车帘就与乌舜华呛声道:“我是不比乌二娘子你有一技之长,可以去街头耍鞭子卖艺养活自个儿,我家耶兄都疼我得紧,是断断不会让我吃那种习武练功的苦头的!尤其是见着乌二娘子你这般行事异于常人的模样……哼,谁家女郎做成你这副粗鲁模样,瞧你那腰,比我家柱子都要粗,哪里有一点儿金陵贵家女郎的气度?”

这是说不过她就又开始扯老三样了?

乌舜华撸起袖子就准备开干,她刚刚卷起袖口,就又被那只细腻温热的手给握住了。

“舜华。”乌静寻朝着妹妹摇了摇头,微微上前一步,对着仍坐在马车上的薛停晚浅浅福了福身,“薛三娘子莫怪,自从上回儿分别之后,舜华回家之后就一直记挂着薛三娘子你。”

薛停晚一脸不屑,乌舜华则是瞪大了眼睛,木头菩萨说这话恶心的可是她啊!

乌静寻语气平静:“毕竟薛三娘子的腿远远抵不过柱子结实,风吹草动都能痛上一痛,即便我们只是过路人,看着薛三娘子这样柔弱也会心生怜爱。说起来,舜华性子虽爽朗些,身子却比常人要康健许多,我与她一块儿出门,总不会怕她突然痛了闹了跌在我身上,我一介弱质女流,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此话一出,原本就在以龟速行进的众人心里顿时有了思量。

怎么,薛三从前讹过她们啊?

薛停晚很生气,但是碧游庄上的管事姑姑已经闻风而来,微笑间化解了这场小风波:“贵客们,里边儿请吧。”

薛停晚又吃瘪了,乌舜华很高兴,高高兴兴地揽着乌静寻的胳膊往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只要我鼓起勇气,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都不难(给自己花了朵小红花

裴大:现在金陵城中嫁娶的聘礼都流行什么?我得去查查

裴二:大家好像都很忙,算了,翻墙出去爬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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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亲老婆们(催更版)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小丸会继续努力的(握紧了狮子头plus版一样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