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乌静寻望着自西边那座华美高台上不断腾起的火光浓烟,紧紧抿着唇,裙下步伐凌乱却不曾停下。

裴淮光远远地跟在她后边儿,见她步伐散乱,脑子里还在漫不经心地想:体力这样弱,若是在草原上,日落时他带着猎物回帐篷,她也只能搓出一两条羊毛线。

嗯……说不定还搓得稀稀拉拉的,做外衣大抵是不行的,只能织几双袜子在帐篷里穿。

就在裴淮光漫无边际地在想给她薅哪种羊的毛才方便她织着玩儿的时候,乌静寻面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你是哪家的女郎?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这儿乱跑?”

来人是右威卫里的一个侍卫,见乌静寻跑得面颊泛出深夏玫瑰一般的蜜红色,虽是垂着头,却不难看出其中丽色。

他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难不成是那纵火的贼人一伙儿的?走——与我去见郡主!”

乌静寻只是出门少,却非蠢笨之人,见那人急急探过来的手,皱着眉扭身避开。

若此人是真心询问,她大可直说,可这人太过无礼,乌静寻下意识地生出防备。

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颗石头精准地击中了柳三奇的手臂。

柳三奇吃痛,见对面美人一脸戒备,已是转身要走,梗着脖子还是又追了一步上前:“你站住——”

手臂传来的痛意叫他面色更加狰狞,哪儿打过来的石子儿要坏他的事?!

乌静寻没有回头去看那个一看上去就让人生出厌恶之心的侍卫,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提着裙子快步往前边儿跑去——

跑出这座假山花园,她看见火光越来越近。

身后的人仍在穷追不舍,沉重的脚步声和金石碰撞而发出的声响交织着,叫乌静寻不得不努力往前跑。

直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那道令人心惊的脚步声消失了。

乌静寻又跑了几步,才有些犹疑地回过头去。

柳三奇面朝着地面倒下,一颗有小儿拳头那么大的石头正咕噜噜地从他身上滚下来。

乌静寻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人就是天生招石子儿打自己的体质。

是有人在帮她。

乌静寻往四周看了一转,那双妩媚的狐狸眼里只有纯澈干净的感激之情,很晃眼,很…漂亮。

裴淮光低低啧了一声。

她想要转身之时,却看见假山石丛上半蹲着一个昳丽少年。

他身上穿着的衣裳,与倒在地上那人一模一样。

乌静寻迎着日光,看向他,微微眯起眼。

她认出来了。

是那天大军班师,她在还襄楼楼上见过穿着奇怪,拥有一双琥珀珠一样眼瞳的人。

也是方才被她与翠屏看得生气,直直瞪了回来的人。

是他。

乌静寻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为那两颗石头的事儿向他道谢。

但万一别人只是好心,不愿明说,牵扯出其他事儿呢?

毕竟,他们是同僚。

她的犹豫落在裴淮光眼中却像是另一种讯号。

“金陵的人,都这般高傲吗?”半蹲的姿势若换了旁人,说不准要落得个正在如厕的邋遢样,被他演绎出来,却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意气。

少年靠着假山石,声音明明清澈明朗,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低沉的暗哑。

乌静寻并不扭捏:“多——”谢。

后边儿那个谢字还未脱口,原本半蹲在假山石上的少年突然一跃而下,正巧落在她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收紧得来只能堪堪伸进一支树上柔软婉转的柳絮。

鼻间充斥着陌生的气息,乌静寻蹙起眉头,往后退了半步,正想转身离开,却被裴淮光一把揽住腰肢。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

那句‘放开我’没有出口,她整个人轻盈地一跃,恍惚中像变成了飞鸟,被他提着上了树。

上了树?

乌静寻从未体验过这样新奇的滋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为他的无礼莽撞生气,还是该为突然到了树上而腿脚发抖。

这株树生得茂盛葳蕤,树干虽然粗壮,可也容不下两个人这样并排站着。

“弯下腰,低头。”

少年的声音淡漠又无情,饶是乌静寻这样习惯了没脾气的人也忍不住瞪他。

裴淮光垂下眼,视线焦点落在她微张的檀口上。

只不过一瞬,他如鹰隼般警惕的眼睛就望向了下方缓缓打开的假山石。

先前蹲在那上边儿时他就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假山石是死物,为何会隐隐传出震动之感?

乌静寻的目光亦被那突然打开的假山石吸引过去,看见那群身着黑衣气势凌厉之人时,没要裴淮光提醒,她自个儿就用手捂住了口鼻,尽可能地掩去自己的鼻息。

先前他看过的那一截如柳枝柔软的腰肢也慢慢低了下去。

裴淮光看在眼里,有些意外。

看来她也不是那么笨。

那群黑衣人从假山下的地道快速跃出,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看见扑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柳三奇时,其中一人上前几步,踹了柳三奇一脚,看他一动不动,低声道:“这是右威卫侍卫的打扮,是谁先出手了?”

其他人自然摇头否认。

“老大,这人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被称作老大的黑衣人摇了摇头:“我们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必再多生事端。”右威卫,前几日才得了天子的注意,特地塞了个人进去。

他嘴上那样说,目光却十分犀利,扫视过四周还不够,还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高树。

乌静寻身子不由得绷紧了。

附在腰后的那只手轻轻碰了碰她,乌静寻强忍着不适,顺着他的力道往树冠后又躲了躲。

那些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形势紧急,他们行色匆匆,很快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消失在了乌静寻与裴淮光的视野之中。

人走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乌静寻放下捂着嘴的手,柔白耳垂上缀着的珊瑚珠一晃,语意里含了些冷:“多谢。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放开?

树冠后位置狭窄,两个人因着刚刚的事不得不靠得极近,春日里的衣衫虽不轻薄,但乌静寻仍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裴淮光挑了挑眉:“好啊。”

说完,他松开了落在她腰间的手,带着无数细小伤痕的手指合在一起,似乎在回味方才柔曼无双的触感。

乌静寻眼睁睁看着他跳了下去,玉瓷似的脸庞带上几分红。

不是羞的,是气的。

裴淮光好整以暇地从树下往上望,姿态无辜,仿佛在说,不是你叫我放开的吗?

那他下来的时候,自然不好再唐突佳人,只好自个儿跳下来了。

他不说话,乌静寻向来是个话少的,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有些无措地抿紧了唇。

裴淮光也不急,耐心地等着猎物伸出她细弱的爪子。

乌静寻站在树上,望得更远,华阳台上火焰仍然是一派惊心,她记挂着妹妹,蔷薇般秾丽的唇咬得微微泛白,对着树下一脸淡漠的少年,艰难道:“可不可以劳烦你,再帮我一次,带我下去?”

按照裴淮光以往的习惯,看准了猎物,他不喜欢看它们摇尾乞怜,一箭了结,也就罢了。

可唯独对上她,裴淮光却坏心眼地想要看她纠结、生气、隐忍……种种区别于那副高高在上的圣洁观音面的样子。

对上那双隐含焦急与恳求的美丽眼瞳,裴淮光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不断涌出的坏心思,跃上树,将她带了下来。

脚下终于踏上实地,乌静寻平了平有些微乱的气息,主动拉开和裴淮光之间的距离。

“多谢你……我眼下还有急事,得先走了。”乌静寻转身想走,可是脑海中突然闪过少年方才半蹲在假山石上,那句似笑非笑的‘你们金陵人,都那么傲慢吗?’。

她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一颗光彩夺目的紫珍珠。

这是她攒了许久的银子,瞒着佟夫人买下的心爱之物。

虽喜爱,但看在他今日救她两次的份上,紫珍珠送给他,乌静寻不会后悔。

裴淮光见她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低沉下去的心情悄悄地雀跃起来。

他这个时候还不知为什么心情突然会变好。

只当是瞧中的猎物离主动踏进他的陷阱又近了一步。

所以在看见那颗被她塞到自己掌心的紫珍珠时,裴淮光那张昳丽的脸庞上难得闪过几分错愕之色。

“我实在不得空,这是我的谢礼——倘若下回有机会,我好好同你道谢。”

乌静寻鲜少出门,却也知道人与人之间该客气的时候不能少了,她揪心着华阳台那边儿,先是跑了两步,又匆匆回头对着裴淮光说了那么一句,脚步匆匆间,却撞上了一道英武身影。

“小心。”

声音温厚而低醇,落在乌静寻耳中,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却又十足英俊的脸庞。

裴晋光配合着她,低垂着眼,看向他的未婚妻。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只是……这样的距离,有些唐突。

裴晋光放开扶住她肩的手,人亦退开几步。

乌静寻微微有些愕然,看向他的眼神陌生而又带着戒备。

裴晋光的眼神柔软下来:“你不必害怕,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我姓裴,表字景之。你可认识我吗?”

裴……景之?

平宁侯世子裴晋光,字景之。

在裴府送来的聘书上,写着这个名字。

惭光景之诚信兮,身幽隐而备之。

她曾经默默在心底念过这句诗。

看着她慢慢瞪大眼睛,头又低了下去,裴晋光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未婚男女私下接触过多,对她也不好。

“我认识你。”

就在他开口之前,乌静寻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虽轻,裴晋光却听得很清楚。

“华阳台火势危急,纵火之人有可能还埋伏在园中,我先护你回去。”裴晋光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乌静寻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方才在树上看见那伙黑衣人的事儿告诉了他。

“有一个侍卫帮了我,他……”

乌静寻回头,那个人却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记小剧场——

乌般般:原来不是小石头成精,是琥珀珠显灵了(好像有哪里不对

裴大:今日该穿那身竹青色长衫的,她会喜欢我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裴二:我为什么要躲起来?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