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花园设计得有些巧妙,前边儿用各色珍奇花朵围了一道拱门,乌静寻先前站在出口的地方往回望,正好挡住了裴晋光的一部分视线。
见她脸带迷茫,裴晋光按捺住心里的猜测:“今儿是右威卫来碧游庄上值勤,回头我问一问是哪位弟兄出手相助,我会向他道谢。放心,交给我。”
她们是未婚夫妻,有人帮了她,自然也就是帮了他裴晋光大忙。
乌静寻不爱麻烦别人,自然了,也鲜少有麻烦别人的时候,但眼下情况不同,容不得她客气,只能点点头:“好,劳烦你了。”
这算什么劳烦。
裴晋光很想让她别这样客气,她们将来是至亲夫妻,他为她做什么,都理所应当。
可他知道乌静寻的脾性,都说她贞静柔淑,最重礼节,大抵……不习惯这样直白。
乌静寻小心地微微后退一步,低声道:“华阳台那边儿……”
裴晋光回过神来:“乌二娘子与旁人都被妥帖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走吧,我送你过去。”
乌静寻点了点头,走路时故意落了裴晋光半步。
他生得太高,并肩走在一块儿,她紧张。
裴晋光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英朗伟岸的青年将军原本步伐稳健而快,不知为何,他的速度也变慢了一些。
女郎裙摆之下绣花鞋尖儿缀着的流苏,总算不必颤得那么厉害了。
两人离去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都能客观地称上一句‘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裴淮光自假山后走出,层峦嶙峋的假山遮住大好天光,阴影落在他那张妖冶而昳丽的脸庞上,无端显出几分阴沉。
他就是不想看见她们俩在一起的样子,才下意识躲进假山。
此刻望着她们两人的背影,裴淮光心里不知为何觉得酸溜溜的,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感受,只觉得好像十一岁那年偷偷跟着商队出了草原,躲在那些空醋缸子里嗅闻到的味道。
那时他饥肠辘辘,闻着那酸味儿,只觉得饥肠辘辘的肚腹里被这酸气刺激得都泛出痛感来。
那种感觉,和现在有些像。
带着无数陈年伤痕的手有些茫然地按了按心口,但怎么是这儿疼?
天光仍然好,投落在嶙峋假山下的光影却显得吝啬而凉薄,他抬起眼,薄薄的眼皮上几乎能看见血管,那双琥珀珠般的眼瞳微微眯着,那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
两人赶过去时,华阳台的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但周遭的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不详的热浪气息。
“木——姐姐!”乌舜华见着她,忙从人群里蹦了出来,急急拉过她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过一道,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未来我姐夫能干,将你带过来了,不然都不知道你还要迷路到什么时候呢。”
迷路?
那个绣娘,是这样对她们说的吗?
乌静寻心知自己没有证据,且那人的真实图谋也不知道是什么,眼下追究起来,也不会有结论。
索性认下。
乌静寻柔声道:“我鲜少出门,一时贪看园中景致迷了路,叫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其他女郎与她并不相熟,可见着裴晋光就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都忍不住泛起粉色泡泡。
……好像,还挺登对的呢。
昌邑郡主冷不丁道:“既然人找回来了,裴世子就放心忙别的去吧。皇家宴会,却出了这样的事儿,裴世子把持着金陵军卫,恐怕也是难逃其责。”
裴晋光挪开视线,对着昌邑郡主微微颔首:“是,微臣自会向皇上交代。”
说完,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乌静寻,低声道:“你说的事我会记着,你安心就是。”
是在说那群黑衣人,还有救她的恩人。
乌静寻应了声‘多谢’,裴晋光想笑,可众人视线灼灼,他不好久留,只能转身大步走了。
乌舜华还在摇她胳膊:“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短短一会儿你们之间就有事儿了?!”
随着乌舜华的话,其他人的目光都隐隐落在她身上。
“裴世子好心救我回来,莫要胡说。”乌静寻低声解释了,乌舜华却不买账:“那怎么是好心?那是他该做的!未婚妻身陷囹圄,他这个未来夫婿当然该去英雄救美了。”
见乌静寻薄薄的脸皮被她说得发红,乌舜华心落下了,更有心思逗她,却被昌邑郡主冷冰冰的声音给打断了。
“今儿是我招待不周,待碧游庄修缮好了,再请诸位过来赏玩。”
华阳台失火一事定是有人蓄意所为。
这是皇祖母将花神节交给她之后,她举办的第一个宴会,就有人这样等不及了?
众人都听出来,这是委婉送客的意思了。
本是高高兴兴来赴宴的,没成想闹了这么一出大戏,有些身子孱弱些的女郎到现在身子都是软的,也没有客气的心思,冲着昌邑郡主福了福身就带着自家女使离开了。
乌舜华觉得这地方很有几分邪气,听了这话忙拉着乌静寻走了。
碧游庄前数十辆马车依次咕噜噜驶走了,原本宾客盈门的碧游庄顿时变得门可罗雀,连洒扫地下的小内侍干活儿的劲儿都变得懒洋洋起来。
翡翠原本想扶着昌邑郡主登上回金陵的马车,却见昌邑郡主直直走向华阳台。
那儿的火刚被扑灭,来来回回都是面带黑灰的侍卫仆从,翡翠有些担心:“郡主千金贵体,实在不适合来这种地方,奴婢扶您先回去吧。”
昌邑郡主未发一言,只叫人寻了蜡烛过来,看着那幽幽烛光,面无表情地将衣裳盖上去,很快那条几十个绣娘辛劳了许久才织成的孔雀翎衫就被烛光燎出几个洞。
翡翠大惊:“郡主,您——”
昌邑郡主冷冷看她一眼,翡翠登时明白过来了。
“郡主,要不要再抹点……?”
昌邑郡主低眼看着她手上那些灰:“过犹不及,你当皇祖母她们是傻子不成?”
外衫被灼了个洞,足以证明当时火势危急,连她这个郡主都难保万全,那其他女郎呢?
皇祖母她们不得不考虑安抚臣子的问题。
“走,随我入宫给皇祖母请安。”
出去时遇见裴晋光,昌邑郡主冷哼一声:“裴世子还是快些查找贼人吧,皇家园林,他们都能有如无人之地那般来去自如,那宫中呢?”
说完,她就带着女使们走了。
副使自个儿也是灰头土脸的,看见裴晋光面色淡淡,上前问道:“裴世子,这……”
“这么长的时间,贼人早已跑了。”
副使苦了脸:“那这……”
“我已传讯给骁骑营的兄弟们,他们会在金陵城门和附近的关口守着。”从未婚妻口中得知那伙黑衣人的打扮,又知道了大概的数量,裴晋光心中有数,抓人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带上你的人,今儿将整座庄子都翻一遍。”
除了那座假山,这碧游庄上定然还有其他暗道,若不一一排查找出,只怕这庄子上今后还有许多诡异事儿。
裴淮光默默出现在了队伍的尾巴。
裴晋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将整个庄子都搜寻一边,除了那边儿花园假山下的暗道,他们还在几个房间的壁画后发现了几条蜿蜒曲折的暗道。
处理好事,回到裴家,已是月上中天。
“二郎。”
裴晋光叫住径直往曲风院走的少年,他还穿着一身侍卫铁甲,帽子早已摘了,灰色发带横过额间,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昳丽脸庞。
“你也饿了?”
裴晋光看着他从金髓甲里掏出一个大馒头,泰山崩前面不改色的英俊脸庞隐隐有崩裂的趋势。
厨房已经熄了灶,厨娘们也已经歇下了,兄弟俩没有惊动旁人,只在院子里架了个小火堆,蘸一蘸从厨房顺出来的白糖,兄弟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将那个大馒头给分着烤来吃了。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无非就是他明明答应了去右威卫,今儿却又故意掉链子的事儿。
在有些灼热的跳跃火光之中,裴晋光看着自己的弟弟,他的神色冷得像是他跨越草原时看见的那座巍峨雪山。
“皇帝不会乐意看见我有出息的。”
或者说,不想看见裴家有两个出息的子孙。
裴晋光没有料到刚归家不久的二郎居然这样敏锐,一时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最终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二郎长大了,有主见,我不该胡乱指责你。”
裴淮光有些嫌弃地抖了抖肩,阴骘道:“吃完馒头,洗手了吗你?”
这身金髓甲还要拿去还的,弄脏的话,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裴大与裴二今晚不约而同地决定写日记。
裴大下笔如有神:她记得我的名字,我们今后一定是对恩爱夫妻。
裴二拽着毛笔,皱眉思索半晌,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圆圈。
嗯,她给我的大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