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城,雪下得挦绵扯絮。
楼道里,干燥蓬松的暖气隔开冬日寒意,落在衣服上的雪很快融化,洇润出一点潮湿水汽。
江惊岁没在意,重重呼出一口气,停在门口抬头朝楼顶望去。
蓝山苑是个老小区,楼房陈旧干净。
六楼是顶层,大概是这层没有人住的原因,头顶的感应灯年久失修,灯泡将亮不亮地蒙着一层薄灰。
江惊岁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会儿,听到后面传来的动静,视线旋即一收,随手将花盆放到门口。
回头看到游皓举步维艰地跟上来。
“姐,不是我说,你这行李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游皓吭哧吭哧地拽着实木书架爬上楼,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
上到六楼,他抹一把汗,气喘吁吁地歇了两秒钟,又折身回去,继续把两个大落地灯拖了上来。
“我怎么感觉都搬这么多趟了,楼下东西也没见少啊?”
“少了吧。”江惊岁瞧他一眼,说话没有半点信服力地道,“储藏室都空大半了。”
尾音落下,一只系着银铃的狸花猫从房内探出头来,弓着背蹭上她的裤脚。
江惊岁顺手揉了下猫咪脑袋,又说:“剩下的应该也就十几箱书了。”
……剩多少?
游皓仔细回想了下那些堆得整整齐齐、几乎填满整间地下室的箱子,对他表姐口中的这个“十几”表示了质疑。
他的眼睛虽然近视,但远没到瞎的那种程度。
地下室里的那些箱子。
怎么看,也不像只剩十几个的样子啊。
“行吧,先不说这个也就。”
游皓心情沉重地揉着肩膀,“我亲爱的姐姐,你确定现在真的只剩十几箱书了吗?”
他一字一顿,着重压住后半句话的重音。
“那不能确定,弟弟。”
江惊岁逗完猫直起腰来,靠在门框上笑眯眯地看他,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停。
“也有可能是几十箱哦。”
“……”
这个音调上扬的“哦”字,成功让游皓眼前一黑。
几十箱书,那重量得按吨来计算了。
把这些东西全部搬完,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生产队的驴都没被使唤成这样吧!
游皓缓缓捂住差点停跳的心脏,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行,我听明白了,你这是打算换个弟弟了。”
“怎么会呢?”江惊岁同样叹了口气,表情尽量往真诚上面去靠,“弟弟,你要是这样想的话,我可真要伤心了。”
“……”
游皓麻木地看着她,心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伤心。
门口丁点儿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堆叠起来的纸箱。
说话间,江惊岁接过游皓手里的落地灯,随手塞到墙边儿,是真没留意到缠在灯罩上的电线垂了下来。
三角插头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
原本黏在她脚边的大饼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歪着脑袋盯住插头看了会儿,随后跃跃欲试地弓起腰来。
叮铃——
空气中猫铃铛声清脆,落地灯掉下去的声音更清脆。
脆到江惊岁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
正好看见那盏跟着她从宁川,一路颠沛到北安的古董灯,丁零咣当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下落速度还很快。
眨眼的工夫,已经磕着石阶滚到底。
江惊岁心也跟着凉到底。
完了。
这下肯定要摔散架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那灯大概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到底还是难逃大饼的夺命猫爪。
江惊岁在心里为它提前哭完丧,正在思考等会儿把它埋在哪里时,她的视野里忽地掠过一抹深色,接着就见那盏行将安详入坟的灯——
在最后一阶楼梯前,被人截了下来。
雪还未歇,天色晦暗。
云层重叠俯压着大地,楼道里光线昏沉,那人站在楼梯转角处,单手插着衣兜,另只手垂在身侧,修长细瘦的指尖勾着个车钥匙。
北安冬天很冷,室外气温已经降至零下七八度,他身上依旧单薄,黑色防风衣的拉链都没拉,松松散散地敞着怀。
头顶的白炽灯又闪过一瞬。
江惊岁眨了眨眼,她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模糊地瞧见他个子很高,清瘦身形轻松遮去了窗口透进来的光。
耳边还有碰撞的余音在回荡。
那人低着头,在看自己抬腿挡住的东西。
就这样定定地看了两秒钟,他像是终于看清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抄在兜里的手终于伸了出来。
看样子是打算好事做到底,要顺手将脚下的灯扶起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团炸开的黑毛球却是毫无征兆地朝他扑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兹啦”一声。
江惊岁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活雷锋”的外套,就跟着那倒霉灯一起,前后脚地葬身在猫爪之下。
嘶——
江惊岁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干得漂亮!
人家帮忙接住了掉下去的灯,她还没跟人道谢,反而先送上了一份大礼。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看到了这位“热心朋友”衣服上突兀出现的三道抓痕。
而她家那只闯了祸的大宝贝,还在凶狠地朝人哈着气。
宝贝你别太嚣张呀……
你就不怕人家一脚把你踢飞二里地吗?!
江惊岁心惊胆战地为她家大饼捏了一把汗,很自觉地做好了从这位朋友脚下劫猫的准备。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人的脾气还挺好。
被猫咪这样突然袭击也没生气,只歪头瞥了眼自己袖口,而后轻“啧”一声,并不在意地弯腰将猫抱了起来。
他低身的那一瞬间,光透过窗户倾斜进来。
楼道里短暂地亮了下。
江惊岁眼神余光刚好扫过去,下楼的动作忽然停住,琥珀色的眸子里明显映出一抹意外。
连祈没养过猫,是真不清楚这种看起来凶得不行的生物到底该怎么哄。
指尖勾了勾猫下巴,结果反被咬一口。
狸花猫直接炸成了一团蓬松毛球,灯笼似的大圆眼睛毫不客气地瞪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
哄不好,索性不哄了。
像是拿这小东西没辙一样,连祈歇了揉一揉猫脑袋的心思,余光潦草地扫了眼指尖上喜提的牙印儿,终于抬头朝楼上望了过去。
昏沉晦暗的光线中。
江惊岁清晰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空气安静两秒。
他懒懒开口,尾调稍扬的声音穿透混沌的雪色:“见面礼?”
身为猫咪主人的江惊岁:“。”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也行。
虽然这个见面礼,非常地别开生面。
游皓离得近,听见连祈的说话声,连忙从楼上跑下来,伸手就要接过他手里的猫:“不好意思啊帅哥,我家猫脾气不太好——”
话音未落,游皓“嘶”了一声。
低头一看,手上已经多了两道同款抓痕。
得,他也抱不得。
江惊岁养的这只猫,只跟她自己亲近,其他人谁碰都不行。
“姐!”游皓无奈回头。
江惊岁眼底的情绪已经收了起来,出于某种无法捕捉的微妙心理,她少见地没有接话,只朝猫咪轻软地唤了一声:“大饼。”
效果显著。
大饼耳朵尖微动两下,娇里娇气地“喵呜”两声回应,终于放过了被它连咬带挠的倒霉鬼连祈,后腿一蹬从他怀里敏捷地跳了下来。
“对不住啊帅哥,大饼有点怕生人。”游皓摸摸鼻子,转头继续跟人道歉。
这次的重点落在了赔钱上。
“哎,你这件衣服多少钱啊?”
但帅哥没理他,好像也没听他说话,游皓特意加大音量:“我们原价赔给你——”
“江惊岁。”
低散干净的声线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也成功地让游皓停止了聒噪。
风刮得格外猛烈,绿化带里的冬青残枝被狂风卷到半空中,撞得玻璃窗“哗啦哗啦”地响。
江惊岁看着隐没在阴影里的男人,心脏忽然没来由地跳空一拍,有细密的情绪从心口悄然渗出来,就连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一瞬。
许久,江惊岁微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好久不见。”
她很轻地顿了下,才继续说,“连祈。”
说实话,江惊岁此时的心情有点微妙。
她本来以为连祈已经搬走了。
毕竟她搬家的这几天里,一直都没碰见过连祈,晚上也没听到对面有什么动静,安静得像个空房子。
哦,楼道感应灯还是坏的。
江惊岁想着,要是还在这里住的话,起码会修一修这灯吧。
不然晚上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上下楼的多不方便。
游皓没觉察出来这其中的异样气氛,看了看连祈,又看了看江惊岁,最后神经大条地问了句:“姐,你们认识啊?”
隔了片刻,才听到江惊岁的声音:“同学。”
她回答得含糊。
“那太好了。”
送上门来的劳工,游皓简直要喜极而泣,下一句话脱口而出:“既然认识,又是老同学,那你让这个哥哥帮下忙呗?”
楼底下的箱子是真太多了,他和江惊岁两个人还不知道要搬到什么时候去。
说完之后,游皓也没等江惊岁回答,自作主张地上前一步,紧紧攥住连祈的手猛晃起来:“你好你好,哥,听说你是我姐的同学啊?好巧,我是她表弟,我叫游皓。”
这位弟弟叫哥叫得非常顺口,毫无心理负担。
仿佛连祈本来就是他亲哥一样。
以至于连祈都怀疑了一瞬,他是不是真的有个从未谋面的亲弟弟。
“你好。”
连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多出来的那两只爪子,不着痕迹地往回抽了抽。
没有抽动。
这位弟弟抓得太紧了。
“哥,那你现在忙吗?我觉得你看起来好像不忙,你能不能帮我们搬点东西啊?”
游皓自问自答完毕,又加快语速把后半句话补完,“楼下还有几个箱子,你看你能搭把手吗?”
旁边的江惊岁听得一脸惊奇。
她不知道游皓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帮我们搬点东西”和“楼下还有几个箱子”这两句话的。
弟弟,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那真的只是一点么?
大概是看游皓这副虚得不行,气都要喘不上来的样子,连祈很好说话地一点头。
他怀疑如果他说没时间,游皓可能就要给他表演一个当场昏厥。
连祈捡起掉下来的那盏落地灯,捏着灯架转动着检查了一圈。
最上面的玻璃灯罩已经裂开了,架子还算完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他拎着那盏破烂灯上来,递到江惊岁面前。
江惊岁先是低头看了眼抱着的花盆,虎皮兰长势喜人,绿叶将近半米高,连盆带土比大饼还沉,她犹豫了下,才艰难地空出一只手来:“谢谢。”
没接过来。
连祈没松手。
只做了个好像要给她的动作。
江惊岁没说话,伸手示意地扯了扯,没扯过来。
连祈还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的动作停住,终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玄关开着暖光灯,影影绰绰地将门口照亮,眼前是陌生感很重的男人。
漆黑的眼,瞳色很深,冰凉的雪在他眼底融化,将睫毛浸出些许潮意,眼尾下大约两公分的地方,有道不知道从哪儿刮蹭出来的伤。
很淡的一道浅红。
跟他手背上被猫抓出来的血印子很像。
江惊岁眸光轻不可见地晃了下。
其实他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个子比以前更高了些,但身上那种鲜明的少年气沉淀下去,线条显得冷淡锋利。
这样垂眸看她的时候,黑睫低低覆盖下来,莫名带出两分压迫感。
分明还是熟悉的眉眼,却有着不容忽视的陌生气息。
太久没见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预收文案,求个收藏呀~
————《蹈火》————
林知栀花了六年明白了一个道理。
浪子回头,只存在于小说里。
周衍可以哄她笑,逗她开心,给她擦眼泪,却唯独不会跟她说,我只喜欢你。
认清这个现实,林知栀大醉一场,彻底结束这段并不平等的感情。
不巧的是——
买醉对象是搬家前的邻家哥哥。
酒醒之后,林知栀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男人那张漂亮的脸,很想干脆地一晕为净。
秦折白懒懒抬眼,说话还挺有礼貌:“怎么,你要翻脸不认人?”
“……”林知栀硬着头皮,“怎么会呢。”
说着怎么会呢的人,第二天,招呼没打一声出国读研,至此了无音讯。
回到宁川那天。
林知栀出机场的第一眼,看到懒懒斜靠着车门的男人,愣在原地,小心翼翼出声:“小、小白?”
“小白?”朋友四处张望起来,“小白是你养的狗吗?”
“谁知道呢。”秦折白似笑非笑接了句,“可能是弃养的狗吧。”
林知栀:“……”
情敌相见即是修罗场。
男人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抬手勾过林知栀耳侧的发,懒嗤一声:“我的就是我的,谁管什么横刀夺爱?”
“吃什么醋呢?”林知栀只哄着眼前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就算他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男二上位
○大雾弥漫的荒野,我抬头望见了月亮。
————《玫瑰手札》————
婚礼前夕。
男朋友妈妈打来电话,通知她明天不要带父亲出场。
理由是病人参加婚宴,对新人不好。
孟许安静地听完,没有说什么。
结婚当天,孟许拽下头纱,头也不回地离开酒席。
春寒料峭,细雨寒凉。
孟许垂着头坐在公园长椅上,不顾人来人往间投来的异样目光,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一道阴影突兀地落下。
落在她肩上的雨被人遮去,孟许抬头。
男人手中的伞面倾斜过来,西装袖口微微向上收紧,露出腕骨处的牙印儿的痕迹。
雨打湿了他的眼尾,漆黑睫毛低低地垂下来,掩不住温柔冷淡的一双眼。
他问:“安安,要不要跟我结婚?”
孟许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雨还在下。
但她世界里的雨停了。
○先婚后爱
○男主视角的暗恋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