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惊岁不说话,连祈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她一会儿,他手上忽然稍微用力,把那盏破烂灯又拽了回来。
江惊岁:“?”
江惊岁顶着个问号看他。
然后就见这人平静自然地又截过她抱着的花盆,侧身越过她往房里面走,边走边问了句:“要放哪儿?”
“……”
江惊岁很想问他一句,那你刚才还递给我干嘛?
无言了会儿,江惊岁跟在连祈身后进屋,低头踢开地板上挡路的玩偶。
屋里没开灯,光线有些暗,能看到客厅里到处都是满满当当,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实在找不出来能放东西的地方,江惊岁有点头疼地摆摆手,把这个难题踢给了连祈:“你看哪儿有空,就放哪儿吧。”
连祈看着面前已经摞高到两米高的箱子,难得沉默了下。
这不是哪儿都没空么?
这时,游皓扒住门框探头进来,问道:“哥,下楼吗?”
连祈随口嗯了声,进退不得地在玄关道里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在鞋柜上找了个方寸之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游皓一起往楼下走。
地下室的门没锁,半遮半掩着。
推开门板之后,封闭空间那种特有的、陈旧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游皓被呛得咳了两声,手背挡着嘴巴打了个喷嚏,另只手在墙上摸索半天,“啪嗒”一下拍开顶灯。
室内光线顿时明亮起来。
视野顷刻间被排列整齐的硬纸箱强势占据,连祈抬眼往里面大致掠过一圈,眸子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惊愕。
这哪是地下室?
分明是宜家仓库。
趁着连祈的注意力全在“宜家仓库”上,游皓偷偷地往门口挪起了步子。
一点点地挪。
悄无声息地挪。
直到终于挪到门口,他抹着脑门儿的汗,松了一口气,然后挺直腰板,朝连祈大喊一声:“哥!”
连祈回过头来。
接着,游皓就兴高采烈地给他的“大怨种哥哥”正式介绍起来:“刚才没说清楚,要搬的可能不止一点。”
他伸手朝里面隔空比划了个圈,有点不好意思地继续补充:“你看到这间地下室没,这里面的所有东西——”
“都得搬上去呢。”
连祈:“……”
这,也能叫楼下还有几个箱子???
迎着他怨种哥哥“这位弟弟,你是不是不太识数?”的眼神,游皓摊了摊手,挺无奈地撇嘴:“没办法,快递到的时候房子还没打扫呢,东西就只能先放这里了,所以最后还得我们自己来搬。”
“不然快递小哥就直接送楼上去了。”
连祈难得接不上来话。
要真送到楼上去。
那等这一单送完,这个地址估计都会被快递小哥拉黑名单了。
地下室里三四十个箱子。
连祈和游皓两人来回十几趟,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搬完。
搬到最后,游皓的腿肚子都在抽筋,整个人像朵融化的棉花糖似的软绵绵地瘫在沙发上。
看着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矿泉水拧了两下,没拧开,索性不喝了,游皓堪堪吊着一口气虚弱地问:“姐,还有要搬的吗?”
他这会儿说话声音都在抖。
“明天我有两节专业课,估计是没法过来了。”
“没了,就这些。”
江惊岁难得有了当姐姐的自觉,俯身抽过他手里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之后又塞回去。
得到这个准信儿,游皓终于长舒口气,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半瓶水,开启了安详躺尸状态。
连祈没跟他挤一块,坐到了侧面的单人沙发上。
他身上出了汗,外套已经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白T。
那件白T是个短袖,领口开得宽松,隐约露出两道深深凹陷下去的锁骨,皮肤是一种冷色调的白。
他垂着头,手里捏着矿泉水,手臂懒散地撑在膝盖上,手背上掌骨和血管都很明显。
当然,被猫抓出来的伤痕更明显。
江惊岁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
……啊。
都是她家大饼惹出来的祸。
行李已经全搬上来了,但还得继续整理,江惊岁先找到装着猫爬架的箱子拆开,熟练地组装好,拖到客厅窗户前。
大饼两三下爬上去,窝到最熟悉的位置。
安顿完猫,她又拽出来一个同等大小的箱子,“兹啦”一下撕开封口的胶带,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连祈懒洋洋地撑着下颌,坐在沙发上看着江惊岁一顿忙活。
磨牙棒、小鱼干、猫抓板、毛线球……箱子里什么都有,简直像个小型杂货铺子。
连祈看得叹为观止。
终于知道她行李为什么这么多了。
被狗咬掉半截的牛骨棒,惨遭猫咪开膛破肚的破旧棉花娃娃,那些丢垃圾桶都没人捡的小玩意儿,她全都带回来了。
江惊岁翻出来一只斜口碗,倒满狗粮,然后朝一直乖乖趴在阳台的金毛唤了声:“饭桶——”
金毛欢快地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就歇了这么两分钟,游皓又活过来了,完全不见外地凑到连祈身边,好奇地问:“哥,我刚才就想问了,你听见饭桶它们的名字,都不觉得惊讶吗?”
一般人听到“饭桶”和“大饼”这俩名字,难免都会怀疑一下起名者的精神状态。
但看连祈,好像并不意外的样子。
游皓靠得太近,连祈稍微撤开一点,抬手不紧不慢地把这位弟弟的头推开:“嗯,心理素质好。”
这和心理素质有啥关系?
游皓没听出来连祈话里的敷衍,正要再度张口,搁在茶几上的江惊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姐,你电话。”游皓伸头看了眼来电显示,又补充道,“我妈。”
江惊岁背对着他坐在电视柜前,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闻声没回头,只说了句:“你接就行。”
半分钟过后,游皓挂断电话,扭头将许芸的话转述过来。
“说饺子已经包好了,问咱俩什么时候过去呢。”
今天是冬至,北方的习俗是在这天都要吃饺子,许芸早先就跟江惊岁说过了,让她晚上过去那边吃饭。
江惊岁把翻到的棉签放到袋子里,双手扶着膝盖站起来,心不在焉地回了句:“这就去。”
想起自家老妈的叮嘱,游皓顺口又问一句:“对了,姐,我妈说你那个相亲——”
这话还没说完,江惊岁一巴掌已经落到他后脑勺上。
效果立竿见影。
游皓舌头被迫打了个结,后半句话成功憋回了嘴巴里。
江惊岁装作没看到前面投来的视线,若无其事地捞过一瓶矿泉水,塞到游皓手里:“渴了就喝水。”
“啊?”游皓莫名其妙,“我不渴啊。”
江惊岁拧开瓶盖,服务周到地将矿泉水怼进他嘴里,然后亲切地冲他一笑:“你渴。”
游皓:“……”
哦对对对,他突然想起来,他确实是渴了,得多喝水才行。
把金毛安顿好,江惊岁拿上车钥匙出门。
游皓站在楼道里,正跟他刚认识仨小时的亲哥依依惜别:“哥,你今天可帮大忙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让我姐请你吃饭哈。”
连祈没直接回应,只侧头看向江惊岁,轻悠悠地抄着兜靠墙站着:“不用客气,你姐姐不是说老同学么?”
“老同学,这点忙当然得帮。”
他的重音有意无意地落在“老同学”这三个字上。
江惊岁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怎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别有深意一样?
游皓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江惊岁扯了下卫衣帽子。
“走了。”江惊岁将车钥匙丢到他怀里,下巴朝楼梯点了点,“你先下楼,把地下室的那箱青提搬车里去。”
游皓爽快应声:“行。”
等游皓下了楼,江惊岁这才看向连祈。
蓝山苑都是老式步梯的设计,一梯两户,邻居门对着门,中间平台的面积不大,也就两三个平方。
她站在门口,离他也就两步远。
身后的防盗门还没关,门把手上挂着个纸袋子,江惊岁抱着猫不方便伸手,于是偏头朝他示意了下:“那个给你。”
接过袋子的同时,连祈低头朝里面看了眼。
发现里面是创可贴和医用酒精。
还有半盒棉签。
连祈顿了顿,侧过头来看她,眼神里带上了点询问。
借着房间里斜过来的光,江惊岁指了指他手上的抓痕和牙印儿:“你这个伤口,要不要消消毒?”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晚了。
他那伤口看着都要愈合了,但毕竟是她家猫惹出来的祸,道歉怎么着也是要到位的。
手背上只是很浅的两道印子。
连祈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眼,完全没在意,但也没拒绝的意思,提着的袋子懒洋洋地朝江惊岁晃了晃,表示自己收下了。
冬季天黑得早,街道两侧亮起一排排路灯,夜幕笼罩下的城市灯火通明。
江惊岁从单元门里出来,游皓刚关上车后备箱,听见声音,他扭头看过来,正要把车钥匙给她。
江惊岁摇头绕过他,说:“不用,钥匙你拿着就行。”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抱着猫坐上车。
游皓在原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立刻跑过来咽了咽口水问:“不是,姐,我开啊?”
“你不是有驾照?”
江惊岁系上安全带,示意他先上车再说。
游皓颤颤巍巍地绕到另一头,开门上了车,随后开始一脸苦大仇深地疯狂挠头:“有驾照是有驾照,但我去年考出来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车啊。”
现在连油门和刹车都快分不清了。
他爸这车又是手动挡的,挂挡他都挂不上。
“没事儿。”江惊岁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里,手也跟着藏到猫咪肚皮下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买保险了,出意外会赔钱的。”
游皓:“???”
不是,这是买不买保险的问题吗?!
你人要是没了,那保险赔再多,还有什么用啊?
给你换成纸钱烧下去吗!